杨泽借了七八本书，在书坊伙计那登记好，尔后忽然想到什么，又去了趟楼下，便匆匆返回楼上。

叩叩叩

轻敲了几声，他笑着推门进来，身后还跟着小厮，“我回来了。”

钱榆离门最近，听见他回来的动静，笑着迎过去，扫了眼他手上的书问道，“你怎么借了这么多？”

杨泽发现他此时的态度似乎有些迫不及待，不过他也没多想。

赵庭方才只感觉眼前刮过一阵风，他眨了眨眼，走到杨泽面前时已慢了半拍。

杨泽回过神来，低头看了眼手中的，递给迎面走来的赵庭，见他神色无异，畅怀道，“没事，这样可以边看边挑。”

赵庭恰好接过来，“表哥挑的我都会认真看的。”

杨泽被他哄得开心，一时间，他都并未发现屋里气氛有些不对。

“对了，我还给你买了笔墨回来，这里面有些是要边思考边下笔的，你可以自己试着做做，不会的话，练练字也可以。”

他说完，便从小厮手中接过笔墨和稿纸，一并给他。

赵庭心里涌起一股暖意，“谢谢，”

杨泽抬头看他，表兄弟俩不经意间同时对视了一眼，片刻皆笑了。

郑千和陈柬然随着动静抬头，看了眼便又低下头。

结果这边，杨泽的手一移开，赵庭便看见了书皮上醒目的两个字‘劝学’。他眼皮一跳，大概猜测到了他的目的，无奈一笑。

杨泽恰好错过他脸上的笑容，见他没反应，一时还是有些失望的，不过凡事都不急。

趁他说话的空隙，李洋一只手背过来扒在桌上磨磨蹭蹭地想将方才借给赵庭的书收回，别让杨泽以为他欺负了他的表弟。

赵庭察觉到动静，假装没看见，抱着书放下，直接吓了李洋一跳，嗖地把手缩回。

李洋捂着胸口，抬头见是他，尴尬地笑了笑，“我是想给你腾个位置。”

赵庭笑了笑，也没说自己信不信，“我来帮你。”

发现他们在说悄悄话，杨泽侧过耳朵去听，只听到后面两个字。

猜测他们相处得不错，他脸上多了些笑意，决定私底下再问问表弟与他几个朋友相处得如何。

帮完忙，赵庭拿起茶壶，十分贴心地倒了杯茶给他。

杨泽忙接着杯子，只闻见茶香袅袅，他眼睛一亮，“这茶水真香，你们刚才还泡茶喝了？”

“嗯，表哥你慢慢喝，”

杨泽应了，他虽口渴，但还是一口一口地品着。

赵庭余光一直注意着他的动静，见他喝完一杯，才问他还要不要。

杨泽心中甚慰，脸上不由得浮起笑意，接收他的好意，压低声音道，“再倒一杯，多谢表弟了。”

不得不说，李洋泡茶的技术确实极佳，不说他表哥杨泽，方才赵庭他自己都喝了三杯，当然，这茶叶也确实是极品，茶香浓郁，茶汤色泽清澈明亮，入口甘醇沁心，且两次冲泡以后沉底仍未展开叶底。

钱榆和李洋不怎么坐得住，一直注意着他们的动静，并在脑中回想他们是如何与表哥表弟相处的，最后发现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等杨泽罢手说不要了，赵庭才放下茶壶，待他喝完，他直接道，“表哥你们先忙吧，我先看看这些书。”

他早就注意到，他们虽然放假了，但夫子也给他们布置了作业的。

杨泽还想说些什么，但对上他不由拒绝的眼神，无奈妥协了，心想不急于这一回，“行吧，那你要是有看不懂的再来找我们。”

“好，”

赵庭又看向钱榆和李洋，指了指桌上的，“你们忙你们的，我先看看。”

听到这话，钱榆和李洋对视一眼，夫子确实还留了作业，李洋拍了下后脑勺，忙坐下。

赵庭的左手边是李洋，右手边是他表哥。

他把书放在左上册，随意拿了一本，打定主意待会好好看书不打搅他们。

一时屋内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窸窸窣窣翻阅书籍的声音。

期间，赵庭忽然察觉到有一道打探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疑惑地抬头看去，却对上两个黑乎乎的脑袋。对面正是郑千和陈柬然，他心中大概有个猜测，挑了挑眉，低头继续看自己手上的书。

陈柬然心跳得颇快，他低着头偷偷嘘了口气，紧抿着唇，不由得握紧手中的笔，接下来又没忍住偷看他，只是随后赵庭都未抬起头来，他一时心情极其复杂。

赵庭正忙着看书，这就好像一个过关游戏，翻开书慢慢捡起记忆，是很舒服的过程，忍不住感叹一句：哦，原来这个我也会啊？

劝学一共四段，赵庭曾在高中时学过劝学篇的其中一段，翻看完前面的之后，他才发现这本书并不薄，往后一翻，才知道这本是装订册，其后还有不少围绕劝学而写的著作，其中有些话，的确鞭辟入里。

古人说话一向含蓄，阅读时完全是不一样的感觉，赵庭还真起了一些兴趣。

察觉到氛围的安静，李洋抬头看了眼，见他们各自忙碌，他想找解答问题的下笔点，只是愁眉苦脸地依然没灵感，心情愈加烦躁，他随手将书一本一本地搁在右上方。

不经意间，几本随意叠加的书‘打了滑’往下移，很快又恢复到原来的高度。

来回一取一搁再挑几下，书已经弄乱了。

赵庭眼前拍来一阵阵风，只依稀感觉到有人放下了书又拿走了书。

他把看完的书放在右上侧，看也没看，随后又拿起一本新的。

见他速度这么快，杨泽还诧异地看了一眼，不过他很快就回过神，继续写策论题。

时间往前走着，也不知什么时候了，赵庭受他们影响，又换了一本书，不过在翻开前，他先是喝了杯茶醒醒神。

刚拿到手的时候，他就觉得这书的手感与之前的都不同，似乎有些轻了。

他约摸估了下页数，便没在意它的厚度，只是一翻开，看见上面的内容，他也有些愣住。

这似乎是一本大儒出的题目，一题占两页，一共五题，所以页数不多。

嗯？他第一反应便是看他表哥杨泽。想问问他这是给他一开始说的给他练笔用的？现在练笔起步的题都这么难了？

但一转头，只是见他表哥这会才思泉涌，笔下如有神。

赵庭不忍打断他，倒是无意间欣赏到了他的一笔好字。

他随之拿起一旁的毛笔，又拿了稿纸，无奈叹气，唉，慢慢想慢慢写吧，能写一点是一点。谁叫他方才答应过表哥会看完的，咬咬牙说不定就写完了。

他开始看题，两眼凝神，一字一句读完，发现第一道便形似论述题，当然，这是他的判断。

前几天他也不是白复盘了那些书，对策论多多少少了解一些。

策，即册，把问题写在册简上，但其实它更重要的意思是政策、策谋，对策。

题目是：当尧之时，皋陶为士。将杀人，皋陶曰： “杀之’ 。尧曰： “宥之’ 。

这道题范围很广，但其实重点在两个人的分歧。

赵庭的逻辑还算严谨，脑中立即出现了两个小人。一个人要杀人，一个要宥，即宽宥，减轻其刑罚。

他了解过一段历史，‘三宥’之法在西周时形成的，三宥一宥曰不识，二宥曰过失，三宥曰遗忘”。只有符合这三种情况的罪，才能宽宥。

也就是说，题目之中，在他们争论的背景下，还未出现有宽宥的法则。

那么首先便要联想一下背景，只可惜，题目太短，赵庭不知道人家这是犯了什么罪，在开放题的背景下，没有足够证据，他无法直接偏向哪一方，肯定地说杀还是宽宥。

这条路走不通，他只能再想另一条路，猜测他们各自代表的思想，这个很简单，一个是代表法说了算，一个代表是宽容。

这样一来，题目变成法与宽容的界限。

想到这里，赵庭决定就走第二条路，他接着能瞎掰出一大段大道理，这样把论据搬上去就可以。

在这里，老孟的《论法的精神》，很多都用得上。

赵庭结合各自知识往上搬时，无声地笑了笑，唇角微扬。

能同时拥有两个世界的知识，或许是老天对他的补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