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方便林姑娘宝姑娘,贾母遂让人在大观园偏僻处开了角门,方便她二人日常进出。
那宝玉自进大观园以来,心满意足,每日只和姐妹丫头们一处玩耍,学堂也不去了,若是他爹贾政在家,便读些闲书写几笔闲字,若是族中无人,便弹琴下棋,作画吟诗,甚至于斗草簪花,低吟悄唱,久而久之,竟成了京都第一精通闺阁之事的公门贵子。
如此过了两三个月,那卫若兰、冯紫英、薛蟠等京中轻浮子弟便时时来找他寻诗觅字、请画求题,贾政发现后怒过几回,狠打过一次,奈何宝玉天性如此,屡教却也不改。
这日傍晚,已到暮春时节,园中簌簌无风,仍有残花自堕,落日点在青山头,那横云便破断了。
黛玉和宝钗从宫舆中下来,自小门进了大观园,便见莺儿紫鹃来报:“今日塾掌来告状,说是如今学堂里竟没几个人正经读书了,还有胆子大的,在课堂上便临摹二爷写的那些艳诗,被塾掌抓了个现形,告到老爷那里,方才老爷怒冲冲地把宝二爷叫走了,宝二爷让我们赶快出来带话,现今府里面子最大的,除了那出不了宫门的贵妃娘娘和老祖宗,便只剩二位姑娘了,请二位姑娘回府后,速去老爷书房救他性命!”
黛玉和宝钗对看一眼,两人眼中俱是忧色,什么话也没说,便往贾政书房方向走。
还没进贾政所居的园子,便听见一众清朗笑声传来,黛玉和宝钗眉头俱是一蹙,难道贾政并没生气,宝玉反倒把他哄开心了?
家人通报后,几位与内眷不熟识的清客相公从后门出了书房,丫鬟玉钏儿打起帘子,黛玉和宝钗并肩进了贾政书房。
贾政为人清廉,书房也当得起“一室清如洗,翛然绝俗嚣”十个字,书简堆满博古架,贾政便站在跟前,似乎在找什么东西,宝玉犹自站在清水石地上,垂着头一言不发,见到宝钗和黛玉二人,才半喜地抬了头,叫道:“宝姐姐,林妹妹!”
贾政一回头,手中握着两卷书册,对宝钗和黛玉笑道:“这浑小子,竟把姐姐妹妹都叫来替他求情!”
蕉叶窗下的竹几边有衣料摩擦声,似是有人站起,这一处是书房暗角,黛玉没有留意,一偏过头,竟看见阮廷玉青衫似玉,好整以暇地坐在此处,面前古匏里飘着明前的新茶,显是贵客嘉宾。
“薛姑娘,……林姑娘。”阮廷玉的深青色交领长衫没有奢丽的绣花,却能看出衣料光泽柔润,质地颇佳。他作了个揖,浅笑点头,却错开目光,不敢直视二位姑娘,行足了外家男子的礼仪。
“这位是如今大理寺少卿阮廷玉,颇得今上赞赏,林丫头或许见过,”见黛玉举扇遮面点点头,贾政方笑着说道,“阮少卿的父亲乃是当今大学士,与我也曾有些同僚之谊,我特意请阮少卿过来,教一教我这不成器的孽子宝玉!”
宝玉撇了撇嘴,嗫嚅道:“我只是有些别的乐趣,并非不如他的,要他来教我作甚!”
贾政怒道:“不孝子还多言!阮少卿学识人品哪一项不比你强,况且我也没打算让你跟着阮少卿学科举入仕之道,但凡你能同他交个正经朋友,收敛点寻花问柳祸害人的性子,哪怕是去大理寺当个仵作,我面对列祖列宗才不觉得颜面尽失!”
“政公谬赞,宝玉公子聪慧极致。”阮廷玉只垂着眼皮,脸上平静无波,丝毫没有得意之色,却依然显得气势如山,在斗室里几乎能与老谋深算的贾政平分秋色。
“唉。”贾政看了眼宝玉,叹口气,将手中几本论学之册递给宝玉,“这个月不准你出园子,先将此书读完,月底我要抽你背书,若是再让我知道你和那几个不入流的薛……”他看了眼一言不发的薛宝钗,顿了一下,才接着道,“那几个不入流的混在一处,仔细我揭了你的皮!”
贾政这回当真发怒,宝玉便不得不重视起来,此月余下时光,黛玉便没再见宝玉行那些日常乐趣,反倒每日捧了书册坐在沁芳亭中细读。
阮廷玉来了大观园几次,遂与宝玉等人也愈发熟识起来,他为人虽清冷孤绝,但受了贾政嘱托,对宝玉学习之事倒也颇为上心。
不过半月,他已想了好几个让宝玉迅速背熟经纶的法子,点过几次宝玉难懂的参悟之道。因宝玉禁足园内,他又时常带些集市上新奇的小食和玩意,不足三日,便将宝玉哄得“好哥哥,阮家好哥哥”叫个没完。
大观园的小丫头老婆子们,先前还觉得自家宝二爷是官家里最体贴最好看的公子,自打见了阮廷玉,便知什么叫人外有人。阮廷玉话少,为人清清冷冷,行事却亲力亲为,从不为难下人,即便请人帮了忙,给的赏钱也极阔绰。
如此这般,又过了大半个月。
这日清晨,黛玉虽不用去宫中,却也起得极早,随手拿了本书册,在龙吟细细、凤尾森森的潇湘馆湘妃竹间坐下,耳畔是“啾啾”几声鸟鸣,树涛翻动,惊起一圈音的涟漪。
她翻过一页书,脑中不由得飘过绯红底色上一只展翅高飞的洁白云雁,忽得便听见在大观园某处,传来一道不同寻常的声响。
那是一个女人凄厉又惊恐的尖叫。
鸟雀受了惊吓,迅速从枝头飞起,黛玉眸色一冷,放下手中书册,猛地站起身,望向声音来源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