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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又恰逢史湘云来京，与黛玉宝钗探春等几个闺阁女子谈得投机，几人便在沁芳闸的小亭里铺了道宴席。

姑娘家胃口本就不大，黛玉因探查秦钟案偶感风寒，遂拉下了一点肺寒的病根子，生冷食物碰也不碰。

湘云主意多，便让小丫头设了流水曲觞的竹道，那水又是循环用的，每到重新流下的连接处，便拿小火炉在下头烫着，流水是温热的，又好玩，又保温，连极少夸人的宝钗都连连赞叹。

因不是饭点，流水上的小碟里只放了佛手桂花糕、紫苏酸枣饼、奶皮杏酪、盐渍梅片几样，紫鹃跪坐在一旁，茶炉中以麸火引起金炭，她拿了团扇，对茶炉徐徐送风，片刻轻烟袅袅，水滚了，一盏添了花蕊的朱绿花斛便好了。

冬日气爽，云澹天青，惠风徐来，奇灯闪灼，一道清流从花木深处曲折泻于石隙之下，朱亭锦帘当中，裙袄翻飞，绿鬓如云，小丫儿挽袖点茶，姑娘们品茶食糕顾影，低声笑语吹动檐角宝铃，连绵不绝。

阮廷玉跟着众公子们走进园中时，远远地，正看见这一幅景象。

冯紫英笑道：“宝玉兄好福气，家中这么多神仙似的姐妹，比仕女图还好看！”

贾宝玉却也没想到在此处遇见自家姊妹，到底内室女子不便见生人，他忙揽着众公子走另一条曲径，一面作揖笑道：“我家中姊妹平时都不怎么出门的，不过是些闺阁乐趣，咱们别吓着她们了。”

走了几步，独独缺卫若兰一人，宝玉回过身，见他还站在一棵枝丫葱茏的树下，半举把泥金折扇，痴痴地往沁芳闸亭中方向看，连怀中金麒麟掉在地上也未发觉。

“卫公子可是见到意中人了？”宝玉走近，悄声笑问道。

“那位着朱裙戴金钗的，是史家姑娘罢？”卫若兰耳根有点红，匆匆回过身，“年幼时曾同我定下婚约的。”

“原来我家史大妹妹便是你的未婚妻。”宝玉笑着拍掌，“那便更不能多看了！”

众人走了几步，卫若兰方发觉自己日日佩戴的金麒麟不见了，忙循着原路找回去。

站在末尾的阮廷玉眼波一转，白澜袍角微动，便看见方才碧树根下有一样事物映着日光闪闪发亮。

阮廷玉向卫若兰淡淡道：“我看见了。”便径自走到那棵碧玉树根下。

兴许是紫鹃听见男子声响，沁芳亭的帘子已被缓缓放下，遮蔽了寒风里的凉意，却依然能听见一帘之隔女子们的娇语。

微风拂面，阮廷玉耳根一动，那最最清冷的便是黛玉的声音，只听她笑道：“若我说，‘天仙宝境’这名字题得也太俗了，想不到宝玉竟然是这样的俗人！”

一个他从未听过娇俏女子笑着说道：“林姐姐，你与二哥哥一同吃住在老祖宗院中，竟然到今儿才发现他是个这样的？”

阮廷玉弯腰站起的颀长身体一顿，胸中猛地涌起不明酸涩之意。

头顶天色蓦地暗了下去，一片浓密的乌云卷来，园中滴下细密雨滴。

这一年冬岁的最后一场雨，就这样无声无息地飘落下来，浸湿了阮廷玉眼前这方小小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