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富贵没料到对方竟然这般年轻,诧异道:“你就是宋恬?”
韩琅微微颔首,“正是。”顿了顿,“这位可是燕先生?”
燕玉荣行礼,“久仰宋先生大名,今特地前来讨教一番,还请先生多多指教。”
韩琅回礼,“燕先生过谦了,我伤了腿闲着无事,便找了些消遣,倒让你见笑了。”
燕玉荣跪坐到他对面,韩琅身子不便,桌案换成了高一些的。
二人都是文人,讲究礼节,又有众人围观,相互间表现得非常谦和。
韩琅取出一粒白子在手里置于身后,不一会儿两手握拳伸出请燕玉荣猜子。
燕玉荣猜右手,韩琅松开,笑道:“燕先生猜中了,你先请。”
那粒白子被放回棋盒,燕玉荣获得了走第一步的白棋。
战场,由此拉开了序幕。
酒肆客往人来,到处都闹哄哄的,唯独这边的二楼雅雀无声。
燕玉荣棋艺精湛,与韩琅不分仲伯,高手过招往往是最令人兴奋的,围观的众人聚精会神地盯着棋盘,没发出任何声响。
韩琅一改往日的松懈,变得肃穆沉稳,燕玉荣亦是满面凝重。
二人表面上镇定,内心实则早已展开了揣测。
韩琅琢磨着对方到底是何人要来探他的底,燕玉荣则震惊于他年纪轻轻竟有如此高深的造诣。
两人皆是围棋高手,都有想一争高下的心思,每走一步力求掐住对方的咽喉,置其于死地。
棋盘上的黑白棋子一点点增多,他们谁都没料到,这场恶战竟然持续了整整两个时辰。
而宋离,则在对面的三楼站了整整四个小时。
随着时间的延长,韩琅与燕玉荣落子的速度越来越慢。
这是半月以来宋离第一次见他出现耗时的状态,以往多数时间都是抱着消遣打发的神情。
今天显而易见,是全力以赴的。
时间缓慢流逝,楼底下的铜壶滴漏一点点计算着分秒。
宋离依着栏杆静观。
周边嘈杂的声音仿佛消失不见,她自顾沉浸在幻想思绪里天马行空。
在那片纵横交错的格子里,黑白棋子已从对弈人手中幻化成为了血腥厮杀的兵马。
它们在棋盘上驰骋拼杀,争功名,守家园,护河山。
而操纵棋局的手干净修长,指骨均称,坚定而充满着力量。
它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搅动风云,控制着棋盘上的生离死别……
一幅从深渊裂缝里劈出来的模糊海报在她的脑海里构想,黑与白的碰撞,鲜血与金戈铁马交融。
那画面的色彩应该是瑰丽而冷冽的,就如同韩琅波澜壮阔却短暂辉煌的人生——那是属于冷兵器时代才有的信仰爆发力。
直至日暮归西之时,这场激烈的厮杀才算走到尽头。
韩琅以一招釜底抽薪把燕玉荣扼杀,使其毫无反抗之力。
燕玉荣执着白子再也无法落下。
大局已定,众人窃窃私语。
燕玉荣的额上沁出冷汗,对面的韩琅则平静地看着他,眼里罕见的露出一丝幽深阴暗,仿若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灵。
两个文质彬彬的皮囊下都掩藏着凶残的逞强斗狠。
唯一的区别是燕玉荣的狐狸眼会外露他的精明算计,而韩琅则显得人畜无害一些,比他更擅长伪装。
僵持了半晌后,这场棋局以燕玉荣弃子告终。
韩琅彬彬有礼道:“承让。”
燕玉荣还礼,夸赞道:“阁下的棋艺精湛无比,燕某自愧不如,今败阵,输得心服口服。”
双方不论在棋盘上厮杀得有多难堪多激烈,分出胜负后各自都维持着君子的体面。
众人看得过瘾,就这场棋局七嘴八舌讨论。
现下天色不早了,燕玉荣并未逗留多久便离去。
谭富贵非常耿直地去把韩琅在酒肆里的一切账目清算,临走时特地过来打了声招呼,态度比先前要恭敬得多。
韩琅似乎很疲惫,由杂役送上楼后,吩咐辛丹去打听燕玉荣的身份。
辛丹迅速下楼去了。
韩琅躬着身子把手腕撑到轮椅扶手上闭目养神,不多时辛丹回来告知,说燕玉荣是广陵侯门下的客卿。
这话令韩琅愣住。
广陵侯郭谦啊,他倒是听说过,是赵国有名的贵族。
不过令人头疼的是……这条鱼委实太大了些,他挖的鱼塘装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