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满一大勺的猪油膏,入锅瞬间便在灶火的热力下融化开来,不多时兹兹滚开,香气四溢。
张李氏动作麻利地将砧板上切碎的葱白蒜瓣和着姜片倒入锅中爆香,就听呲拉一声,烟气腾起,饶是早已掩了口鼻,还是被油烟熏得呛咳不止。
烟气蒸腾中,她似乎看到二小姐姚蔓青的脸,在正对着窗的瓜架下一闪而过。
不是吧,张李氏有些愣神:小姐怎么来了?
揉了揉眼睛再看,却不见有人。
张李氏有些不放心,昨夜发生的事不是小事,万一小姐想不开……
还是谨慎些好,如此想时,忙让边上的婆子顶了自己的活,两手在衣侧抹了抹,三步并作两步往灶房后头走。
四下张望了一回,却不见有人,张李氏暗笑自己杞人忧天,掸了掸手,正待回去,身后忽然传来压的极低的声音:“奶娘。”
循声望过去,墙角处露出姚蔓青略显苍白的脸来,只是那么一下的功夫,又退了回去。
看情形,她是让自己过去,不知为什么,小姐的行动如此反常,张李氏竟也有了见不得人的心虚感觉,惴惴地方到跟前,姚蔓青忽然抓住她手腕,使力将她拽了过去。
这是灶房同柴房之间的夹道,宽不逾丈,少有人来,即便是阳光大好的日子,也总是阴阴的,墙体下方长满了青苔,潮湿粘黏。
“奶娘,这一次务必帮我。”不待张李氏反应过来,姚蔓青已附到她耳边。
她说了很久,张李氏茫然地听着,每一句话她都听的很清楚,但是组合起来之后的内容,让她觉得自己只是在听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甚至于姚蔓青说完之后,她都不觉得荒唐,也不觉得害怕,只觉得可笑。
“小姐,”她带着一股子好笑的神气,“你是说笑吧。”
姚蔓青没作声,只是将手里的东西轻轻塞给张李氏,然后笑了笑,姿态极其端庄大方地离开。
张李氏还是觉得好笑,这丫头,从哪想来的这么不着调的点子?见天的胡思乱想,可别癔症了。
于是又是摇头又是叹气,然后去看手里的纸包,心中忽的咯噔一声:若真的是一时兴起的说笑,给她纸包干什么?
张李氏有点不安,她将纸包抠了个破口,凑到鼻子前头嗅了嗅。
作为过来人,她对这东西不陌生。
小姐刚刚,好像的确也提到了这东西的效用。
于是方才姚蔓青对她说的,每一个她认为无意识的字,每一句她心不在焉听着的话,重新在脑子里排列、组合,逐渐成形,耳边似乎又响起姚蔓青方才的声音。
张李氏突然就打了个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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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蔓青正对着镜子解下绾的过于繁复的头发,发色有些黯淡,手边搁着润发的兰膏和梳子。
她似是早已料到张李氏会来找她,唇边挑起一抹极淡的笑,定定看进镜子中张李氏的眼睛:“奶娘,有事吗?”
“小姐,你方才,不是认真的吧?”张李氏哆嗦着从怀中掏出那包药粉,抖抖索索送到梳妆案上,方想撤手,姚蔓青的手已压了上来。
姚蔓青的手冰凉,寒意顺着两人肌肤相触的地方慢慢渗开。
“小姐,这可不是说着玩的,”张李氏只觉嘴唇发干,“姑娘家的名节最是紧要……”
“名节?”姚蔓青似是听到了这世上最可笑的话,“我还有名节么?”
顿了一顿,她意味深长:“再说了,奶娘帮我做成了这事,我才有名节可言。”
张李氏愣了一下,还是摇头:“小姐,那展大人可是京官啊,听说官拜四品,在皇上面前都是红人……”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他是皇上的红人不假,可我姐姐亦是皇上的枕边人,事情闹将出来,难道皇上会偏帮他?”
张李氏心乱如麻,一横心道:“小姐,你这是害人哪,老爷若是将他送了官,莫说展大人的前程是毁了,说不准连脑袋都得搬家,这不是作孽么?”
“奶娘,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呢?”姚蔓青缓缓转过头来,“若换了随便的阿猫阿狗,爹势必恼怒,定会将那人送官,这便是害了人了,我也不会去做这昧良心的事。可是若是这展大人,事情就不一样了。”
“怎……怎生个不一样法?”张李氏愣了。
“他是京官,官拜四品,门第不差,奶娘不也说平生没见过这样的亮堂人物么?若真的闹出了事,爹但凡有一丝顾及我名节之心,定会与他商量,让他顺水推舟,娶我过门,非但不会将他送官,还会纳他为婿,如此岂不祸事变喜事,何来害人之说?”
“再说了,我是哪里配他不上?不论是相貌还是才学,都不至于埋汰了他。我姐姐是皇上的人,他娶了我,算是跟皇上做了连襟,这样的运气,旁人是想都想不来的,他怎么会不情愿?”
“退一步讲,我自知对他不起,过门之后,定然尽心尽力弥补。他若是外头有了相好的人,要多娶几房妾,一切由他,我不会多一句嘴,上奉公婆,下教子女,内外事务,绝不叫他操心。这算是害了他么?”
张李氏脑子本就不灵光,被她这么一说,更是晕乎的厉害,细细一琢磨,忽然就觉得这事如同买菜过秤细较斤两一般,也是一桩不错的交易。
“奶娘,”姚蔓青的声音愈加柔和,“此事于他无害,于我而言,更是解我燃眉之急,将眼下这桩十万火急的事遮将过去,奶娘不是说天无绝人之路么?哪有这么巧的事,他今儿便到了,莫不是上天派来救我的命中人?奶娘,你是要我死还是要我活?蔓青的性命,就托付在奶娘手上了。若是奶娘不愿,蔓青也无旁话说,还请奶娘看在蔓青是被你奶大的份上,年年今日,坟头烧一捧纸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