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视左右,高伯蹇一行,两列戟卫,乃至阿弥,皆已退的干干净净。
他居然失神至此,连周遭发生的动静都不曾察觉,若有人趁此向他下手,他怕是早已死上千次百次。
展昭暗自叹息,尽力平复下内心种种,平静迎上端木翠的目光:“将军有何示下?”
“我在问你,”端木翠说的很慢,“明明已经逃走了,为什么又回来?”
展昭忽然就笑了。
“将军不是认定我是细作么?”
“身为细作,必然人前掩饰百般作戏,好骗取将军的信任,必然不会逃的,是吧?”
端木翠的眸子渐转森冷:“展昭,没有人敢用这种口气同我讲话。”
“那是因为他们都怕你,你位高权重,生杀予夺。”
“你不怕么?”端木翠冷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白日从我手中逃走,自以为来去自如,不受我胁迫,就敢在我面前放肆了是么?”
字字生冷,咄咄逼人,展昭眉心蹙起,强自压下心头不悦,漠然道:“不敢。”
“你当然不敢,”端木翠盯住展昭的眼睛,缓缓自腰间抽出穿心莲花,链枪自她腕上搭下,链身轻荡,雪亮的银色枪头映出周遭不规则的怪异暗影,“因为这样的事情,绝不会发生第二次!”
展昭几乎就要被激怒,韧长手指死死抓住巨阙剑柄,手背青筋隐约可见。
她居然还要打!
他不是不清楚端木翠绝难认输的性子,他也曾想到白日里他的逃脱,不啻于是给了端木翠响亮的一记耳光:众目睽睽之下,堂堂端木营的主帅,居然擒不住一个无名之辈!
他只是心怀侥幸,他认为自己的去而复返和为虞都一案作出的种种努力,可以让端木翠稍稍探知他的心意——他绝无恶意,至少,不要再用那种审视和怀疑的目光冷冷打量他。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认为自己已经成功了,因为她很冷静的配合他,允许他带人去高伯蹇营捉拿成乞的同犯,审问成乞之时她绝不干涉,任他依计行事,哪怕这计谋是瞒着她的。
他以为这是两人难得的默契,甚至一度为了这默契暗自欣慰,直到这一刻,如被冰水。
被利用和戏弄的愤怒之火瞬间鼓作烈焰。
这算什么,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方才她所有的不动声色都只为了虞都一案能水落石出,如今心愿得偿,与他重算旧账?
或者不是重算旧账,自他逃脱那一刻起,她就心心念念要连本带利讨回这笔账吧?她的穿心莲花,渴饮他的颈血已经很久了。
展昭觉得前所未有的疲倦。
以前,他觉得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说不清道不白的,清者自清,倘若言语无力,他的行止总还能堵住悠悠之口。
但是在这里,言也好行也罢,都是那么苍白。
展昭惨然一笑,握住巨阙的手慢慢垂下去:“我不会跟你打的。”
“你不跟我打,难道你要引颈就戮?”端木翠觉得荒唐,纤长手指慢慢抚过链身,触及枪头锋芒铁硬,“展昭,出剑吧。”
展昭垂目不动,颈上忽的一凉,链枪的枪头已经抵住了他的喉咙。
“我没什么耐心的,”看得出端木翠是在强自按压怒火,“你再不出剑,我会割断你的喉咙。”
“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能让将军满意。”展昭忽然开口了。
“打赢了怎样?打输了又能怎样?将军不想要我的命,若要我死不会拖至今日,不会费尽心机让我饮什么毒酒,不会枉费口舌劝我出剑,干干脆脆下手岂不一了百了?既不让我死,又不让我安生活着,处处猜疑于我,我逃是罪,回来也是罪,背负杀副统的嫌疑有罪,为自己洗清冤屈还是有罪,当初隐瞒自己来历有罪,将身世禀明将军之后还是有罪。若将军与展某易位而居,还请将军扪心自问,要如何自处?”
他这番话字字有力掷地有声,端木翠惊愕之下,手上微颤,枪头一抖,在展昭颈上划出一道极细血痕。
“你……”端木翠咬牙,“你先前说是为人言辞所动,要在这乱世之际立一番功业,我姑且可以认为你是要投奔于我。但是展昭,既投身我旗下,就该听我调遣,你怎么敢跟我对着干,刀戟相向在先,毒酒相逼在后,任意出入视我军营于无物?”
展昭怒极反笑:“原来在将军眼中,我有罪只是因为我不听话?”
端木翠一怔,倒是来了个默认。
“展昭堂堂男儿,顶天立地,就算真的投身将军旗下,也必枕戈待旦倚剑亮锋作出一番轰烈功业,绝不会为了讨好将军只顾仰将军鼻息惟命是从诺诺应声。将军荆棘木笼困我在先,毒酒相逼在后,一切只凭意气不问缘由,把展昭视作无颜无骨之人,践之如踏草木,有什么资格要展昭作琼瑶之报?想必是平日里对将军摇尾献意之人太多,将军以为偌大天下,尽是如高伯蹇之流向将军唯唯诺诺逢迎讨好么?”
端木翠脸上白一阵青一阵,有生以来,她还从未被人这么当面指责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