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想死的明白一点。”
“你……住口!”温孤尾鱼自己都未料到会如此失态,顿了顿才道,“你还是不要说话了……我只是……不甘心……”
“我原是士族子弟,高阔门楣,奴仆成群,锦衣玉食,不恋慕世间荣华,一心寻访神仙洞府,不顾家严怒斥家慈苦求,撇下尘缘,只身入深山,潜心向道。”
“不知道历经几载苦修几番试炼,寒暑转瞬过,亲族凋零殆尽,忽然一日,身轻飞举,得登瀛洲。”
“论道排位,为最最下等,昔日为凡,不事粗重,今日得仙,反成了任人呼来喝去的下等小吏,做些洒扫服侍的低贱活儿。”
温孤尾鱼衣襟禁不住颤抖,双目渐渐转作赤红:“端木翠,若早知苦修至瀛洲反而身为低贱,我还修的甚么道,在人间逍遥一世,娇妻美妾,香茗佳酿,不好么,巴巴到瀛洲去任人作践?”
的确不是什么设想中的大悲大恨,但端木翠竟无言以对。
“更何况瀛洲时日,无穷无尽,人间十年河东十年河西,总有出头一日,在瀛洲竟是一条道走死无从变更的。换了你,你也会不甘心。”
端木翠垂下眼睑,良久才低声道:“我原是不知道这些的。”
“你?你怎么会知道?”温孤尾鱼怒极失笑,“你是姜子牙义女,杨戬义妹。杨戬在天庭居高位,瀛洲上下,谁不忌惮他几分?但凡你有个不痛快,杨戬就敢甩脸色给长老看。你如何知道这些,你上哪里知道这些?”
端木翠默然,她心中不是不知道杨戬对她颇多照拂,但是照拂到这般地步,她的确也是“不知道的”。
提及此节,温孤尾鱼心头愤懑竟是无法自制,将先前对端木翠生出的怜惜之意尽数撇开了去,冷冷道:“都说仙界洁净之所,作践起人来,还不都是一般无二!那些个登仙之人,又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了,守着丹炉日久,胡混炼出些仙丹来,早些成仙,在我面前就以长者自居了?吆五喝六,甚么东西!”
这话倒也不尽然,瀛洲仙人,倒颇有几个人物的,只是汉晋之世,修仙之人甚多,虽不致全民修仙,数量也蔚为壮观。基数大,录取率再低人数也不会少,那时节神仙素质良莠不齐在所难免。天庭不是没有察觉到这一点,所以自唐一代之后,几乎不曾再度化世人成仙——有宋一代,掂掂量量有名的也就录取了个陈抟老祖,跟汉世隔村邻乡隔三差五就出神仙不可同日而语。
或许是温孤尾鱼运道不好,尽撞上神仙中的这群人物,想必是颇吃了些苦头,性子才这么乖佞孤僻,喜怒无定。
有些人的不甘心也只能在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唇舌心间走个过场,有些人的不甘心就能日复一日膨胀成魔,就如同有些人得了刀只能劈柴除草,有些人得了刀就能反上朝堂——凡事因人而异,的确琢磨不清也道不明白。
“原本,我对你也算高看,”温孤尾鱼的目光终于落回端木翠身上,“想着你跟他们不一样,心中存了三分亲近之意,有意结纳,想不到……”
(好吧,我知道在这样的氛围之下前来插话颇不厚道,但是我还是想厚着脸皮为温孤尾鱼代言一句: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啊……)
端木翠淡淡一笑:“愿赌服输,与人无尤。”
温孤尾鱼竟有些为她惋惜:“你若不是把我想的太简单了,也不会败得如此惨。”
“把你想的太简单了?”端木翠似乎听到了再好笑不过的话,“温孤尾鱼,你处处心机深沉高人一着,我何曾敢看轻于你,我何曾敢把你想的简单?”
说话间,她缓缓褪下右臂衣衫,露出白玉也似的手臂来。
温孤尾鱼觉得奇怪,不觉失笑:“你这是作什么……”
语到中途,瞳孔猛然收紧,厉声道:“你的穿……”
“哧”的一声轻响,温柔的像是花开的声音。
他其实是想问:“你的穿心莲花呢?”
现在他已不需要端木翠的回答,因为那莲花就自后心而入,绽放在他心口之上,根根锃亮倒钩,带着血肉气色死死扣住心窝,愈收愈紧,打眼看去,竟似血意滂沱般盛放。
而那瓣瓣血色之间,隐有女子纤细玉指般的灼目金光蜿蜒而走,一如女子指下温柔缠绵,偏偏一触之下,肌体寸寸成僵。
这才是她深埋后着的锁心指。
端木翠的唇边终于漾出微笑,低低呢喃,像是发问,又像是自言自语。
“我何曾敢看轻于你,我何曾敢把你想的简单?”
温孤尾鱼没有理会他,他努力使劲最后一丝力气,死死拗住锁心指的力道,看向穿心莲花袭来
的方向。
这一次,轮到他面如死灰。
握住穿心莲花另一头的那人,面色刚毅如铁,蓝衣覆就的身形挺拔如松,似是劲风也撼不动毫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