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工与颛顼争为帝,怒而触不周山,天柱折,地维绝,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火滥焱而不灭,水浩洋而不息。猛兽食颛民,鸷鸟攫老弱。”
天愁地惨,命贱如尘,这才有女娲娘娘应时而出,“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力挽狂澜,拯民于水火。
人间书册如斯落笔,瀛洲典籍所记却另有玄虚。
“共工怒触不周山,天倾西北,地陷东南,阎殿崩摧寸裂,亡魂不履黄泉。佞邪奸恶,聚于人间;妖魔戾鬼,尽归冥道。人母女娲震怒,剖心为烛,沥胆成光,烛起百千之丈,光耀灼目之芒,神目视下,冥道无藏。封之印之,以正万世伦常。”
白纸黑字,明明白白,“封之印之,以正万世伦常”。
在端木翠的意识之中,人间冥道,近乎于一个不真实的传说,虽然时常听到,但永不可能出现。
可是突然有一天,它真的出现了。
不但出现,它与自己之间,还有着绝不容回避的关系。
如果温孤尾鱼真的就在人间冥道,那么,毫无疑问的,她也必须跟进去。
这是瀛洲的神仙挑起的祸患,既然其他的神仙还在沉睡,就让同样来自瀛洲的自己来结束这场人间浩劫。
这样想着,脑海中突然跳出了平时很少用到的两个词。
第一个是家门不幸。
第二个是……清理门户。
“清理门户……”端木翠喃喃,微微垂下眼帘,唇角缓缓勾起异常冷静的微笑,“为瀛洲清理门户……责无旁贷。”
先时的惶惑、惧怕、气愤、怨懑如潮水一般缓缓退去,遗留下一片湿润平静而又杀气渐浓的滩涂。
恍惚中,身处的并非这个窄窄小小家什简陋的客房,视野逐渐广阔,旌旗猎猎,四野弥漫开的浓重血腥味道遮去了春日萌发的青草气息,远处矗立着商汤的重镇崇城,坚硬黑色巨石垒作的城墙之上涂沥着西岐将士的血,一层又一层,浓稠着死不瞑目的将士亡魂。
端木翠站在军帐之外,泪眼模糊之中,崇城的影像反分外清晰。
她知道申公豹策动崇城哗变,她也知道变起仓促,西岐将官折损无数,她还知道这场哗变,尚父痛失帐前勇将。
她只是不知道,死的那人原来是他。
左近的西岐将领自四面八方赶来驰援,将士的愤怒如同冲天炽焰,尚父军帐却迟迟没有发出军令。
不知是谁振臂高呼了一声:“请战!”
一呼十人应,而后是百千人,紧接着,漫山遍野,声如雷震,崇城的固若金汤,势必在这如虹的血仇气势中战栗,继而崩摧。
日上中天之时,军帐外终于挂出了战牌。
她并不是最先动的,杨戬比她动的更早,最先拿到那块青铜战牌,但只是一错身的功夫,他被人重重撞开,手中一空,战牌已失。
眼前银白色战袍的衣袂飘起,不用抬头,他已知是谁夺牌。
端木翠转过头,唇角一抹极其冷酷的微笑,再然后,缓缓举起手来。
纤长苍白而泛着青色的手指,死死攥住那块青黑色的战牌,几乎要把战牌攥碎于掌中。
一字一顿,句句沥血。
“杀叛将,为西岐清理门户,端木翠责无旁贷。”
静默片刻,外围一隅欢声雷动,端木翠麾下将士战鼓九擂,戟钺指天,为主帅请得崇城一战呐喊助威。
午时过后,人人均知,下一个出战崇城的,是尚父义女,西岐女战将端木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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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千年天光悠游漫过,震天的鼓点湮没在远年尘埃深处,取而代之的,是瀛洲内外经久不息曼妙吟长的管弦丝竹。
靡靡之音,最是侵肤入骨销蚀人心,卸下寒铁气浓重的战甲,披上绶带轻拂的丝绢,十指纤纤,弦上游走,竹管小毫,纸上锦绣,不复再握直取仇敌的穿心莲花。
乍听到温孤尾鱼身在人间冥道的消息,居然会失措、恐惧、惊怔以致落泪,真的是过了太久的悠闲日子,连以往的胆气与诛灭奸佞的豪气都一并埋葬了么?
昔日骁勇斗狠的西岐战将换作了今日畏手畏脚心生怯懦的女仙,尚父泉下有知,该是何等唏嘘失落?
不为别的,哪怕只是为了尚父,都绝不能后退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