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刚过,宣平县便传来大疫的消息。
那几天,开封府上下正为了年初五福茂钱庄的三尸命案忙得焦头烂额,这一晚讨论案情,至丑时方理出些头绪,凶嫌的排查范围一缩再缩,眼看那团迷雾就可能明朗开来……
宣事太监陈公公就是这个时候到的。
往常在宫里见到时,陈公公总是一副不紧不慢不慌不忙不疾不徐的调调,拿捏着架子的同时也捏拿着嗓子,不管是宣要见驾的臣子还是去整治犯了事的宫娥,都会摆出一副看花逗鸟的姿态来,你若是露出心急火燎的神色,他定要用他那辨识度颇高的尖细声音“啊呀呀”起个调子,然后无意识地翘起兰花指,细声细气地同你讲些“官家面前切忌不耐”、“稳重端容方显我大宋气度”的话,嗡嗡嗡嗡嗡嗡,直如蚊蝇共舞,鸦雀齐噪,怎一个崩溃了得。
因此上,当这位素日里行婉约之道的陈公公忽地跨出豪放派的步伐,自开封府衙外横冲直撞直至书房门口,气沉丹田一路疾呼“包拯何在”的时候,事情的严重性不言而喻。
接下来发生的堪称“其疾如风”,说不了两句话,陈公公便火烧火燎地要包大人赶紧入宫见驾,看那情形,若非顾忌着包拯是二品大员,他撸起袖子就要上来拽了。
简言之,开封府诸人还在瞠目结舌不明所以之中,陈公公那边已经连推带搡将包拯“请”进轿子,起轿走人。
恩恩,看来事有轻重缓急,“大宋气度”也要审时度势,因时因地制宜。
整个后半夜,开封府诸人便有些心头忐忑,展昭打发王朝马汉出去探听消息,两人去了半晌,回报说差不多在同一时刻,南清宫、王丞相府、庞太师府,都有轿子急急往皇城去了。
听了王朝马汉的回报,展昭没说什么,倒是公孙策喟然,长叹道:“如此阵仗,怕是出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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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是出大事了。
御书房内,翡翠鎏金丝香炉中的龙涎香雾袅袅上升,四下迤逦,颇为微妙地拂动着周遭低沉且凝滞的空气。
年轻的天子坐在书案之后,面无表情地扫视着垂手而立的几位臣子,顿了一顿,又将目光转到书案下战战兢兢陈词的宣平县令身上。
宣平县令的额上早已渗出细汗,他的声音有些抖,腿肚子也有些打颤,但他尽量压服这些反应,尽量以平静的语气回报这些天发生在宣平县的事。
临来之前,他打了无数次腹稿,将遣词造句一再润色,务求雅正工丽,因为风闻这位天子喜好尔雅文章——他甚至梦想天子会被他的辞采或者风范折服,遗憾着之前怎么没有发现这颗遗落在朝外的明珠,当场擢升他为一品大员。
所以在准备的过程中,他一度热血沸腾,一度眼眶发热,一度以为祖坟冒了青烟光大门楣有望,甚至数次喉头发哽——宣平县突如其来的这场大疫,直接促成了他和当朝最炙手可热势绝伦的人物的直接会晤,简直是老天开眼,一眼相中他,佛光普照,偏没照旁人。
汇报完毕。
天子没有说话,在座的几位权臣也都默然。
宣平县令的心中有些忐忑,一颗心在希望与失望的水域上下浮沉。
俄顷,天子挥挥手,示意他退下。
这就……退下了?
失望瞬间黯淡了他眼中的希翼之光,整个人扑通一声沉到最深处。
但他还是故作镇静地行礼,告退,动作堪称标准,举手投足无懈可击——如果那个时代有所谓的大宋官员礼仪基准,毫无疑问他能成为举国上下的标兵模范。
谁知道呢,或者天子会为了他这不卑不亢落落大方的退场而赏识于他?
跟在宣事太监陈公公背后出门,无比眷恋地回望那扇向他渐渐掩上的房门。
终究还是心有不甘,怀着最后一线希望问陈公公:“公公,下官方才的表现如何?”
陈公公半晌说不出话来,他开始怀疑这个县令是不是脑子有病——大灾当前,连他这种常年在宫中走动的人都知道轻重,这人头猪脑的县令还在纠结自己的御前表现?
于是陈公公当机立断,言简意赅地回了一个字。
“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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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卿有何想法,但说无妨。”还是天子最先打破了沉寂。
庞太师缩了缩脑袋,慷慨地把第一发言权让给了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