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你能够自己独自养大么?”狄拉格忽然开口,极为认真地询问道。“不可以就放手,嘉芙不会怪你,我也不会让他走上她的老路。”
“不!我可以的……”塞维洛恩回过神,立刻紧紧抱着孩子,生怕对方会夺走一样。“别让我失去了……”
“哼,不想失去,那就牢牢抓住吧。”黑暗精灵冷哼道。“记住,这是我妹妹用生命生下的孩子!别让我知道他受委屈,遭到利用!我不会对你客气的!”
精灵法师重重地点着头。
“那你……会回来吗?”塞维洛恩说。“精灵族,需要你。”
狄拉格没说话。
“珀尔……他也需要你,你毕竟是他唯一直系的亲人了。”
目光浮现了一丝不易察觉地温柔,狄拉格伸手摸了摸正在熟睡婴儿的脸颊。
“如果他真的会需要我,那我就会出现。”
塞维洛恩不在说什么,像是已经得了对方的承诺。
“你的眼睛,回去立刻治好。”狄拉格撇了他一眼,冷淡地说道。“一个瞎子的价值会大大降低。”
“…我会的。”
艾伦错愕不已,陛下他的眼睛失明过?
难道是他刚才哭的太过痛苦,竟然导致失去了视力……就算日后恢复了正常,可那原本的颜色也回不去了。
他的心情更加酸涩,还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
“算是给你的小礼物吧……”狄拉格将手中的口琴仔仔细细擦干净后,便塞在了包裹着珀尔的布料里,像是怀念般地自言自语。“这是你母亲当年亲手给我做的生日礼物……哈,虽然都是为了让我吹给她听,现在是你的了。”
随后,他又俯下身,握起了嘉芙的手腕,除下她的装备后,有一条银色的手链也被他解了下来。
“拿着。”狄拉格对塞维洛恩说道。“这是当初你耗尽心血才得到的宝物,又送给她作为定情物,她说过,想要传给孩子的另一伴。”
看到这里,艾伦下意识地摸上了自己的手腕,不就是珀尔让他佩戴的这条吗?
居然是这么重要的东西,珀尔竟然轻易给了自己?
塞维洛恩伸手去接,在碰到的那瞬间,手指剧烈抖动了一下,差点拿不住。
“我会的……”
狄拉格轻柔地用披风嘉芙的身体包裹住,将她打横抱起来,仿佛对方只是睡着了。
“塞维洛恩,在我完成真正的复仇之前……”黑暗精灵语气地冷酷表明立场。“现在开始,我们就是‘敌人’了。”
“…不,是我们!”
塞维洛恩空出的那只手擦了把脸,神情无比坚毅,他重复着,像是在强调着什么。
“嘉芙说过,是我们!”
那一刻,似乎属于他身上的血性完全被激发了。
这个模样却让精灵术士露出了一丝意外,他像是第一次看对方这么顺眼。
“哈……”狄拉格说。“好,我们。”
之后没有更多的交谈,艾伦就这么看着两个人分道扬镳,心底感到一股难以形容的沉重。
这就是母树想要……告诉他的一切吗?
他不确定珀尔他是否知道自己母亲的死亡,幼年时期的他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一遍遍在母树下呼喊着,那个他未曾见过就已经逝去的母亲。
艾伦也是孤儿,可他至少能够幻想父母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活着。
珀尔却是从没有得到过,就已经失去了。
他感觉自己好像抓到了珀尔那阴影心结的所在,可具体他还需要亲自和珀尔进一步接触才能够确定。
“谢谢你……母树,让我知道了这么多。”
艾伦真诚对母树道着谢,他轻抚着缠绕在手链上的绿叶,片刻后,才继续低声道。
“可以在请你将我送到珀尔的身边吗?我想,他或许需要我……”
他想,自己不小心知道了这么多过去,也从中得到了许多的线索。
无论是狄拉格、塞维洛恩陛下、嘉芙、尤瑞尔……他们都是当年黑暗精灵转化事件的受害者。
母树应该不仅仅只是让自己知道珀尔母亲的事情,似乎还在努力的朝他传递着什么信息。
他可能解读不了,但精灵族可以。
艾伦打算等将珀尔安全带出那个无尽阴影之后,他必须和两位精灵好好谈一谈。
感受到手腕的热度重新燃起后,他也再度合上了眼睛。
——嘉芙大人,请您安息吧,珀尔我会保护他,陪伴他成功渡过成人期的。
....................
珀尔知道自己正在承受着母树给予他的试炼。
他必须要战胜心中的恐惧,正视自己一直想要逃避的现实,才能够获得母树的承认。
可他做不到。
珀尔以为自己能够面对,幼年期的那段痛苦的几乎令他窒息的记忆。
从自己四岁有了独立意识开始,他的世界就是孤独而冰冷的。
每次睁开眼睛都是无比空旷的房间,一个人孤零零地睡在大床上,周围一个精灵也没有,安静的令人心生惧意。
可他不可以害怕,更不能哭泣,甚至不允许有一丝动摇。
因为只要自己一旦流露出不安的表情,周围就会有精灵上前严肃的对珀尔说,王子殿下,你是芬兰的希望,不能这么软弱,你必须坚强。
久而久之,珀尔就知道他是王子,所以他不能拥有太多软弱的、负面的、不好的、有**份的……任何情绪与行为。
他在还没有理解该如何表达自己情绪的时候,就先一步学会了如何控制和隐藏。
幼年的珀尔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和其他的小精灵不一样。
别的小精灵都有着父母陪伴,他却从没见过自己的母亲,每次询问也会得到一句固定的答案——这还不是王子殿下该知道的年龄。
珀尔只能把期望放在父王的身上,希望他能够陪自己说说话,不需要很久,只要能够让他问一下母亲的事情就好。
可父王总是很忙很忙,他是精灵王,必须时刻为精灵族的繁荣与未来尽心尽责。
偶尔好不容易来看他一次,还说不上几句话就会被紧急的情况给叫走。
直到某天珀尔第一次生病了,父王才在自己身边多陪了一会。
年幼的他感觉自己身体好难受,可他依然忍不住问了父王,我的母亲在哪里?
父王却沉默了很久。
父王说,你的母亲……回归母树的怀抱了,她在母树那里。
珀尔还不明白死亡的意义,他很认真地问,那我也可以回归母树吗?我想见母亲……只要见一眼就好,我会很乖的。
父王忽然一怔,他就像是受到了刺激般,泪流满面一把用力抱着他,几乎泣不成声。
他说不可以,孩子,你不能这么想,你决不能回归母树,更不可以去见你的母亲……
珀尔不明白为什么父王要对自己说那些话,只是他隐隐约约明白父王不想让他去见母亲。
是为什么呢?
还未等他完全理解,便发现那次之后,父王就很少来看他了。
珀尔一直以为是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所以父王才不理他。
他很怕,他想要去和父王道歉,请父王不要生气。
可是无论他朝着身边的侍从提出想见父王一面,就只会得到,陛下很忙,请王子殿下不要任性的回复。
长老们说,只要他变得足够优秀,那么陛下自然就会感到高兴,也会来看他。
年幼的珀尔似懂非懂的点头,他努力去学习一切会让自己变得出色的知识,在所有的小精灵里脱颖而出。
听到周围的精灵们不断对他发出了各种赞誉,那些他都不在乎,惊喜的是父王果然挤出时间来了。
这次珀尔什么都不敢问,只想拥抱父王,多感受一下对方的气息,可他太小了,只能刚好抱住父王的一只腿。
父王温柔地摸着他的头发,轻声问着他一些事情,他都小心翼翼地回答,很担心自己会不注意说错话,又让父王生气了。
可就算这样,父王还是很担心,他将自己抱在了怀里,继续问着他,有什么是自己想要的,又有什么要对他说的?
珀尔什么都不想要,他只想要父王多陪他一会,可他知道这是不可以的要去,他只能摇头。
父王这样静静看着他好一会,才像是下了什么决心,递给他一个口琴。
父王说,这是母亲她亲手做的,现在送给他。
珀尔的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他很喜欢,几乎爱不释手,捧着就想吹,奇怪是自己明明从未接触过,却还是让他吹出了几声调子。
父王笑了,目光带着怀念,他夸自己很有才能,以后可以吹的很好。
年幼的珀尔暗自下定决心要尽快学会,这样以后就能够吹给父王听了,父王一定会很高兴。
等父王重新回到繁忙的状态,他继续每日都在不断的学习,在独自空暇的时间里,他便会带着口琴跑去母树下自己偷偷练习。
他也尝试和母树进行沟通,毕竟他记得父亲的话,母亲就在母树里面。
所以珀尔也就一次次站在母树下,不断对着母树发出请求,让他见一见母亲好不好?
他想问一问母亲,是不是因为自己不乖,还不够优秀,所以母亲不愿见他?
那他就变得更加听话,更加优秀出色的话,说不定母亲就愿意见他了。
抱着这样的念头平安渡过了一年。
很快,珀尔就无师自通就学会了如何吹出一首流畅的曲子。
刚刚六岁的珀尔十分高兴,他第一次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打算瞒着身边的侍从,试图潜进父王的房间里,偷偷给他一个惊喜。
他藏在父王寝宫外的横梁上,天赋的感知力让珀尔完美的避开了所有的守卫,静静等待着父王的回归。
可他没有想到的是,那天他没能等到父王,却无意间知道是自己害死母亲的真相。
他听到那些人精灵们叹息着说,如果不是为了努力的生下王子殿下,嘉芙大人是不会那么快去世的。
是的,珀尔至今为止都忘不了来自侍女们的对话。
——如果嘉芙大人还活着,那么现在光明精灵绝对不会衰败到这种地步,她可是能够与黑暗精灵领袖有拼搏之力的优秀战士啊!
——相比之下,塞维洛恩陛下的治理太过温和了,他毕竟是个法师,很多地方无法亲自上阵。
——谁让其他可以继承王位的血脉都死绝了呢?该死的黑暗精灵几乎杀光了除了陛下和殿下的所有王族。
——哎,是呀,好在嘉芙大人留下了血脉,纯正的王族啊!
——可珀尔王子看起来完全不像嘉芙大人,也和塞维洛恩陛下相差很大。
——没办法,现在也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了,精灵族仅剩下王子殿下这个继承人了。
——其实说到底,如果王子殿下没有在那个时候出生就好了,嘉芙大人就不会那么突然的去世。
——别这么说,王子殿下还年幼,他可是双天赋呢。
——天赋再好又怎么样,他还没有认清楚自己的职责所在,塞维洛恩陛下才会那么辛苦啊。
…………
……
…
珀尔已经听不到她们还说了什么,自己只记得其中的几个重点。
嘉芙大人就是他的母亲,是因为他才去世,而父王会这么辛苦,也是由于他太过无能。
如果王子殿下没有在那个时候出生就好了……
如果王子殿下没有出生就好了……
如果王子没有出生……
年幼的珀尔觉得呼吸变得很困难,大脑变得一片混乱,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他竟然就趴在那里发呆了一天。
原来他的出生是不被期许的吗?
所以他没有资格获得母亲的爱,更得不到父王的关注,也是因为母亲被自己害死的?
他所学到的知识里,精灵的爱是伴随着痴情永世,几乎没有孤独活下来的例子。
珀尔很害怕。
母亲死了,父王也会随她而去吗?
那么,他是不是真的就只剩下自己了?
不要。
好可怕。
别丢下他。
无数的话语想要说出口,张开却只能发出那无声的痛苦。
他好想去抱住父王,问一问,自己是不是真的不该存在?
是不是没有他就好了?
母亲活着的话,是不是父王就不会那么悲伤?
可珀尔没有去问,他只是慌乱地跑回了自己的房间,将自己蜷缩在被子里微微发抖,试图将今天听到的事情当做是一个噩梦。
没有用。
自从那天过去之后,每当珀尔独自一个人时候,他发现总会个声音不断在脑海里响起,用着冰冷嘲讽的语气对他说。
——都是你的错。
——除了身份,你毫无价值。
——没有人会真正在乎你,就算你死了,也不会有人替你难过,只会找另一个替代品。
——你的母亲不爱你,你的父王也不想看到你。
——全都因为你是罪恶,你是凶手!
——你是罪孽之子!
他不想听,捂住耳朵也没办法抵挡,珀尔不得已只能躲在母树下,那些声音才会短暂的消失。
好可怕啊……
为什么他不能害怕,不能哭泣,不能胆怯?
当他实在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就会偷偷躲在母树下哭泣,不敢让人任何精灵看到他软弱无能的样子。
而母树不但会用树枝会擦去他的眼泪,还将哭累的他温柔的用蔓藤包裹起来。
珀尔想,这个世上或许也只有母树,才能够毫无芥蒂的接纳身为罪孽之子的自己。
可他内心始终抱有一丝渴望,却未来的不久后,彻底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