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愤怒除了让你失去理智外,毫无任何作用。我已经说过了,这份束缚的力量来自于你本身,对方既然明确在一直激怒你,我不可能看着你落入这么低级的陷阱中。”面对射过来的杀人视线，菲里德仿若无闻,他的态度始终很明确。“与其做出玉石俱焚的愚蠢行为，倒不如为了艾伦试着孤注一掷……你觉得呢。”
炼金术师的话语像是一通冷水浇灭了他的怒火，银发贤者反而安静了下来,转而低头沉默不语。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束缚,也清楚对方的动机，可‘他’踩在的偏偏是自己明知问题所在却不能、也不敢去解决的要害。
这仿佛是一个循环的死结。
亡灵族觉得或许他这次应该更加严厉一些，眼下的情况并不是格雷可以继续任性的好时候。
“人类的生命本来就是短暂无常,你曾经无法理解人类血亲的羁绊，才没有出手去救艾伦的母亲，只因为她不在你的计划和考虑内……却没想到艾伦十岁那年,你知道他有了想要见到父母的想法后，你就开始自责当初自己的决定。”
菲里德平静的语气里没有任何指责，像是在陈述一件事实。
“格雷,我知道你后悔了。”
大贤者用力握拳，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看到对方如此痛苦辗转的模样，菲里德沉默半响。
他之前的确无法料到格雷竟然会被艾伦影响的这么深,甚至连自我都已经被属于人类的情感完全占据。
十年前,那是格雷将灵魂分裂后首次失控,他一度认为自己做出了错误的抉择，担心艾伦知道之后会对他产生恨意，甚至更害怕自己也会来夺走他。
他几乎完全失去理智了。
语言的沟通是无法和平进行，唯有用力量的刺激才能让他发泄出来，菲里德就陪他尽情打了一场。
只是他们谁也没想到这一幕竟然被年幼的艾伦看到了，菲里德从对方那根本离不开格雷的担忧目光中，清晰明白到这一世的格雷对艾伦到底有多重要。
哪怕是格雷疯狂、糟糕、狼狈无助的模样，艾伦也会全然接纳。
理智告诉他这并不是什么好现象，或许他当时就必须该将艾伦带走，以避免被这种现象加重，可情感又让他止步，警告他决不能现在带走艾伦，否则将会后悔。
……呵，很有意思不是吗？
他自诞生来就从未后悔过，甚至连面对艾伦的死亡，他也只是感到无比遗憾的沉重痛惜。菲里德始终认为是自己准备做的还不够充分，计划也远远不够精密完胜，才会让自己失去他。
这是对他的惩罚，他甘愿承担，并为此付出他的所有。
当时候直觉却反复告诉他不能那么做，而一向以理智思考为绝对行动的菲里德竟然就妥协了。
他不确定是自己在艾伦那双抗拒而坚毅的目光中心软，还是认为自己当时不能够在继续刺激格雷，最终的结果，是他选择一个人走了。
现在看来，这个决定的确算得上是正确。
“意外之所以会是意外，那是在计划以内的突发事件，可结果如何……”菲里德再次强调了一句。“格雷，你都必须面对。”
“…………”
听到这里，银发贤者闭上了眼睛，神情中流露出一丝痛苦。
当年艾伦的气息开始突破封印后，他产生了更多的思考和想法，甚至某天用着疑惑和期望语气对自己问道，老师，为什么他没有父母？
面对弟子那天真而渴望的眼神，大贤者心慌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更不可能会糊弄过去，只能呆呆的站在原地，像是一个手足无措的孩子。结果小艾伦敏锐地发现了老师的异常，他连忙上去抱着老师说，自己只是在书里看到了才产生好奇，并不是一定要知道，他有老师就够了。
银发贤者的心一下子就柔软了，除了深深抱着弟子外，什么也说不出来。
之后，他独自反思了很久，便感到一股莫名的自责，
他始终认为是自己的决定太过无情，才会害艾伦失去他亲生母亲。
可当初他只想把他藏起来，好好的养大。
那时候的艾伦太虚弱了，他不得不打起一切的精神，避免他被发现，他愿意为他付出全部。
越是看着他长大，就越想满足他的全部。
想给他世界上最好的，想要比任何人都宠爱他，希望他能够活得无比幸福。
格雷拉姆从来都不懂得如何才是去爱一个人。
这点没有主人从未教过他，主人只会告诉他如果利用力量去掌控他人，降服一切有反抗之心的家伙……这显然是是艾伦最讨厌的方式。
脑海中像是在进行一场没有结果战斗，理智与情感互相叫嚷着击败对方。
——不就是个人类，死了就死了。
——艾伦如果知道你让他失去了母亲，该会多难过啊？
——别让他知道不就好了？只要你不想要他知道，他就永远不会追问，那孩子对你不是言听计从吗？
——欺骗他，隐瞒他，让他一味按照你的想法去活着，这就是你对他的爱？承认吧，你根本就只是自私自利！你根本不配爱他！
………不！不是的！
他只是……只是！不希望艾伦，他的小艾伦……难过而已……
【老师，我会保护你的。】
耳边仿佛回想起幼年艾伦坚定温柔的声音，他心中一颤，骨鲠在喉，仿佛有什么破茧而出。
不！他不能这样下去了！
大贤者猛地睁开眼睛，对方已经明显在针对他的小艾伦，自己却被过去的懦弱而束缚，这绝不是他现在该做的！
“菲里德。”
低声呼唤着面前的男人，大贤者又沉默良久，直至那双眸中燃起了一层冰冷的火焰。
他深吸了口气，似乎在控制自己的情绪，才像做出决定般，缓缓说道。
“把吾的力量，拿回来吧。”
“很好。”炼金术师面带赞许地看着他，眼中也有了一丝温度，他说。“你终于决定了。”
“闭嘴，快点！”
来自对方的恶劣态度并不会影响菲里德的迅速行动，他将封印着对方灵魂的盒子拿了出来，端在了格雷拉姆面前。
银发贤者盯着漆黑的木盒，在他做出决定之后，他就必须承担一切的后果。
他当初会将自己的灵魂分割，就是为了要杜绝自己的气息可能会泄露，也不想被人找到他真正的位置。毕竟他是神主所制造出来的神族，只要对方有心，哪怕他跑到任何地方，都会被捕捉到气息……所以，有什么比将灵魂封印分散更保险？
撕裂疼痛，濒临疯狂，灵魂破碎……这些都不能够阻止他的计划。
他一直以来的努力都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大贤者又怎么能容忍其他人染指弟子！
不，他绝不能在这样被前者鼻子走，至少在让艾伦彻底安全之前！
没有迟疑，他伸手打开，盒子内的灵魂瞬间感应到了主人的位置，急促朝着他的身体跑去，眨眼间便完全融进了体内。
哪怕灵魂始终不完整，大贤者的魔力依然是大陆顶尖的存在，他是神主最得意的作品。
汹涌的魔力铺天盖地的卷席而来，束缚的光元素碎裂成片。大贤者站了起来，淡紫色的双眸清冷傲然，脸上也早已恢复往日般漠然的神情，银色长发在气流中纷飞，最终伴随着元素的安静而垂落。
那爆发的力量瞬间将整座圣殿所污染结界一并消除干净，对他而言，也不过是转眼之间。
这一刻，再没有什么力量能够影响阻拦他，也已无需压抑自己。
“很高兴你暂时走出来了。”炼金术师冷静地说道。“只可惜我们没有休息的时间，这次你最好能够能坚持的久一些。”
“吾知道。”嘴角浮起一抹苦涩的笑，格雷拉姆自嘲了一句。“别对吾抱有太大的期望，现在吾都不敢信任自己。”
“不，你当然可以。”察觉到对方的失意，菲里德思索片刻后，难得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叹息。“格雷，艾伦的勇气，是来自你。”
千年前他虽然也做好了打算，但始终有所顾虑，想要更加完善计划而迟迟不动。然而格雷却是不顾一切的从他手里拿走了艾伦的灵魂碎片，为了给他一个未来，赌上了自己的一切。
那般决然的姿态，是他所没有的。
他思考事情总是过于谨慎，格雷则是靠着永远不会退缩的气势，哪怕对方只是神造一族，他在天上界的时候也总是那么耀眼。
他是神主最宠爱的作品，也是神造一族的骄傲。
更何况当初要不是格雷做出那么疯狂又胆大的行为，他不得不主动去给对方时刻善后，这一路一路的计划也未必会这么成功。
菲里德从来没有怪过格雷带走艾伦，又或者说，正是因为他那肆无忌惮的勇气，才给予了他们的更多能够完善布局的的机会。
艾伦的性格，有很大部分都是从格雷身上所学来的。
充满勇气、一往无前、坚定自我、尽管固执却有原则，甚至不知道放弃为何物。
这些全都是他的优点。
“当年他虽然是我亲手照顾的，可同时也是在你的影响下，他才会变得那么鲜活，富有生命力。”
菲里德倒是一直很满意当初神主选择他们两个人进行的合作。
“如果说我是帮助了那个孩子成长，那你才是给予了他灵魂觉醒的启迪。”
“格雷，你自己该考虑，是否要亲口告诉他，我认为艾伦绝对不会责怪你。”
“他根本就不会怨恨，更别说对象是你了。”
炼金术师始终认为这件事情根本没有对方想的那么严重，人类总是要死的，无非是时间的长短。
他不能理解格雷为什么会因为这种事情记挂于心，还逐渐演变成了心魔，他本身就不是人类，何苦被情感所束缚。
“……你吵死了。”
大贤者表情有些不自在，目光中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他并非仅仅是因为那件事，更多的是他担心会被艾伦发现他们真正的计划，以及他曾经私下对莱利斯所做的那些事情……
片刻后，他收敛心神，忍不住问了一句。“艾伦……他的情况如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