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艾伦看着路易,确定对方明显只是别扭并没有真正生气的态度后,他只思考了几秒，就立刻决定主动先安抚对方。“抱歉,让你等久了吗？”

黑发勇者带略歉意的内疚笑容果然让路易的心情稍微好了那么一些……也就是一些而已,毕竟光是闻到对方身上所沾染的小恶魔味道这点就足以让他感到不适。于是红发魔王微微低下头，重新将视线放回了桌面的文件上,嘴里却是说着。“……哼，谁在等你？爱来不来！”

“当然要来了。”艾伦并不在意对方的态度,反而又朝着对方的跟前走近了几步,伸手按在了红发魔王似乎想要重新拿起的文件上，语气认真地说道。“路易，我可能要耽误你一会办公的时间。”

路易察觉到对方态度的变化,他收敛心神，也认真对待了起来。“…你有事情？”

“嗯,我有些事情要跟你商量。”艾伦这次没有聊太多闲事，而是直接开门见山的进入主题。“之前路易你不是询问我，是不是应该和人类进行停战协议，让我考虑担任传递信息这个工作，对吧？”

“不错。”红发魔王虽然有些意外艾伦的雷厉风行,他倒是配合了下去。“你考虑的如何？”

“我的建议是，目前不要和人类有太多的联系。”艾伦难得以强硬的态度在表达自己的建议,连神情中都有着少见的慎重。“就算是来自人类世界的主动求和,我希望短期的时间内,你也不要答应……除非新的国王继位。”

“…你确定？”

路易微愣,他倒是没想到艾伦居然会拒绝的这么直接，毕竟少年勇者对两族一直都是维持相当不偏不倚的立场，这次果决的态度倒是让人有些诧异。

“是的。”

看着目光坚定的艾伦，路易沉默了好一会，终究是点了点头。“我会考虑的。”

他不信人类，却愿意相信艾伦。

少年勇者绝不是为了什么正义的名号才会拒绝他的要求，其中肯定有对方的理由。

他本来也一直对能和人类停战的事情并不乐观，如果不是艾伦的出现，路易或许不想在见到任何一个人类。

“虽然我是人类，但我并不是在人类的领土上长大的。尤其是在我成为勇者后，亲生体会所了解现在的人类国度并不是一个可以作为合作的对象，所以路易你还是不要对现在人类的态度有所期望比较好。”艾伦言辞诚恳，充满了说服力，尤其是他还会主动将询问权递出去的行为。“不过，你要是想知道我提出这个建议的原因，我是可以告诉你，或许能够提供你一些其他的思路。”

“…说说看。”

红发魔王承认他被艾伦的说辞所吸引，也有想要了解的想法。

艾伦随后便简单描述了现在人类王权与神权的局势，以及他成为勇者之后，被迫所和各方势力接触后得到的经历，这些都让他难以对现在的人族中某一部分的存在产生太大的好感。

王族、贵族、平民、奴隶……等级的阶级注定了人类世界不会轻易放弃现有的一切。

艾伦愿意保护任何朝他伸出求助之手的人类，却并不打算成为满足一些人类那无尽**的工具。

所以他就算是接受一些发布的悬赏和求助任务，也是以平民和能够造福底层的前提休先。

“最重要的是，现在的人类当权的势力绝大部分都是主战派，他们只会想尽办法找到开战的理由。”

“……这点我很早就非常清楚了。”听到这里，路易撇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反而像你这样的人类，才奇怪。”

“会吗？”

“哼。”路易反问道。“你自己就没有一点数？”

“恩？”艾伦有些好奇，笑着追问。“那你觉得我是哪里不像？”

“你倒是说说，哪里像？”红发魔王没好气地扫了他一眼，语气里倒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我就没见过你这种人类。”

“我也没见过你这样的魔王啊。”艾伦歪歪头。“虽然你也是第一个见到的魔王。”

“你还想见几个？”

“我活不了那么长。”

对方开玩笑的话语让路易有些不满地瞪了他一眼，虽然他知道人类寿命短是事实，可他就是不想从艾伦口中听到这种话，会让他有些莫名的心烦。

“好了，那我们继续正题？”

“……哼。”

黑发勇者为双方不知不觉有些偏离的交流感到有些好笑，不过他很快就讲话题在拉了回来。

虽然路易之前便正式接受了艾伦提出的合作要求，双方的身份也早就能够在进一步的深入合作，所以有很多曾经他们下意识回避的立场问题，是可以自然而然的开始讨论了。

只是艾伦还没有彻底搞清楚魔界情况的前提下，他不会轻易答应或者承诺路易什么。

黑发勇者对魔王有好感不错，也愿意帮助魔族，可前提他也必须顾及一部分人类的立场，否则那就是本质倒末了。

现在他手上已经有足够的的信息情报，自然就不能再耽误他的计划。

接下来艾伦又提出了他所观察下，很多关于人族与魔族之间差异的情况，他很清楚人类与魔族各种的优势与劣势，试图和路易讨论两个种族该如何达成一个可能最大减少敌对的方案。

例如艾伦得知了魔界是因为粮食不足，许多恶魔迫不得已才会想要去魔界以外的大陆上寻找食物。

恶魔其实什么都吃，和人类没什么区别，只不过人族传闻他们不但会吃人类，甚至连自己的同伴也会吃。

是因为曾经双方的战场上各种惨烈下，珍视食物的魔族将敌我双方的尸首都收集起来做成备用口粮，或者将其带回魔界养育下一代。

或许在人类眼中他们不能理解，就像是动物不能理解人类为什么要狩猎。

天地循环的弱肉强食，只是魔族执行的更加彻底而已。

路易也说明了他曾经的想法，艾伦原本考虑回到人族的主要王城后，会传递魔族拒绝交战的意思，但也坦白了他认为人类世界里相当糟糕的部分。

只不过在他看过魔界的贸易与近些年的环境情况后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对于现在的人类国度来说，魔界完全就是一个等待收割的资源处，只要有进攻的机会，他们绝对不会放弃这种好机会。

除非是等待新的君主继位，进行一场全新的改革。

别人就不提了，至少艾伦心中，还是有那么一个合适的人选。

黑发勇者曾经亲自见过目前第一继承人的大王子克里斯帝安，并且在一次意外的冒险中与对方拥有一段共同相处的经历，双方都收获了彼此友谊。

那位反对战争，喜好和平，擅长与各族交流的王子殿下可以说是艾伦认为人类中诞生的未来希望。

尤其现在斯莱国的国王身体不好，如果克里斯帝安能够顺利登上王位，以他贤明与热爱和平的性格，大概是有很大的概率能够和路易达成共识的。

不过艾伦现在并没有这个想法告诉路易的打算，他必须要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

“……虽然说，人类目前拥有四个王国，但真正有着说话权的是四方联合推崇的斯莱王国，其他三国大部分时候都是处于封地自闭的状态。王权和神权的关系也很紧张，神圣殿堂分裂了很多年，我的老师主管的圣殿还算好，但大主教的野心一直不曾放下，他历来主张消灭所有的异端。”

艾伦将他的顾虑和想法全盘拖出，就是希望对方能够更清晰了解到现在人类世界里的真实情况。

“更何况现在人族等级分化太过严重，就算是底层的人们渴求和平，上面的人也不会足够到手的利益坐视不管……而你治理下的魔界，目前的资源实在过于诱人了。”

路易担任了魔王已经有三百年了，如今的魔界和之前简直天差地远。

曾经贫乏的土地上，他竟然力挽狂澜成功推行了一种新的种植方法，让魔界的产量比百年前高出了双倍，这就避免了大量恶魔因为食物不足活活饿死，或者离开魔界去地上界狩猎的风险。

“我有研究过魔界和土质，发现魔界本身的元素就非常不平衡，所以一般的植物都难以生存，就算是魔界本土的植物也容易夭折。”艾伦继续道。“不管是植物、动物、还是其他生命体，下场没有多大区别。”

“不错。”路易没有否认，有些自嘲地说道。“魔界是被众神所遗弃的土地，这里几乎什么都没有，所遗留下的也只是在苟延残喘。”

被神遗弃并非只是字面上的意思，这是一块真正被神圣之力排斥的土地。

尽管矿石、硫磺等原材料却异常丰富。

只可惜这些都不能作为食物，也无法与其他种族进行贸易，相当于只是坐吃山空罢了。

“可你还是成功了。”

艾伦目光清亮，他看着路易对于眼神是满满的欣赏，而红发魔王扯扯嘴角，那讥讽地弧度也更深了。

他的成功是建立在无数的失败之上，只可惜艾伦现在也只能看到这些……也只能看到这里。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对方下一句话，就完全打破了自己的平静。

“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做到……”艾伦的话锋一转，语出惊人。“只不过我可以猜到，嗯，你的私人的研究，大概是在十八年前就进入了瓶颈期，对吗？”

空气中冰元素忽然活跃了起来，路易在沉默数秒后，目光瞬间犀利了起来。

艾伦微愣，他好像很久没有被对方这么戒备过了，居然有点不适应。

看来他的确是摸到了对方的要害，也是关键。

两个人都没在说下去，直到红发魔王再次开口时，同语气也已经带上了一丝严厉与质问。

“……狄拉格告诉你的？”

原本路易是想要拉唯一可以勉强信得过的同盟来一切解决这个问题，结果还是不了了之。

毕竟他遇到无法解决的难题之后，个人的能力有限，也的确是耽误了和浪费了他很多时间。

之后艾伦来到了魔界，他为了时刻注意观察对方的一举一动，也没有了时间去继续攻克他的问题，反而是一心扑在了公务上，所有计划都不得不暂时搁浅，

可艾伦居然一下就说中了他有意隐藏起来的秘密，他只能想到是不是地下城之主透露了什么口风。火山文学

毕竟知道他计划的存在，至今也就对方能够猜到。

哪怕他知道那位盟友的性格不屑那么做，可魔王却不得不怀疑对方或许会做出相似的动机。

以艾伦的聪慧，或许只要雷切尔暗示几句，自行判断的能力足够让他猜到很多。

就算他个人十分欣赏艾伦，彼此身份立场却不容许对方来干涉自己的职责，尤其是牵扯到魔界的相关。

“不是，我自己发现的。”艾伦一点也不紧张，反而十分自信地说道。“别小看我啊，好歹我刚来魔界就开始做各种准备的工作，你不会以为我只是在闲逛的打发时间吧？”

艾伦想要做到的事情，就会全力以赴做到自己的极限，如果需要帮助的时候，他也丝毫不会犹豫朝着同伴们伸手，只是为了能够得到更合适的结果。

就像是之前他为了找寻兽人国度诅咒的根源，完完整整地亲自走遍了兽人领土的每一块角落，才挖出了最终的目标。

所以当他的脑海里有想要和魔王合作的想法时，在刚踏入魔界的那刻，艾伦就已经开始着手去准备一切了。

只是他喜欢筹备到一定程度，又或者是需要帮助，他才会告诉同伴般他的具体打算，其他自己能做到的事情，那就会是艾伦独自不声不响的行动着。

红发魔王紧紧盯着他看，神情晦暗不明，那戒备的目光始终没有消退。

艾伦可以理解，好歹是对方千方百计想要隐瞒的事情，现在被自己挖出来了，肯定是会有想法的。

要不是两人相处已经有一段时间，彼此也算了解，路易不怀疑自己居心叵测已经算是很给他面子了。

“我觉得，我接下来是该提供一些足以说服你的理由？”

“……哼，你的自知之明倒是一直异常的出色。”

路易当然需要对方给出合理的解释，为什么他能够发现这些自己极力隐藏的秘密。

这已经不能算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了。

“从哪里开始说呢……嗯，大概是我和我的骑士们在逛主城的时候发现魔界现在的生活水平与曾经历史的不符合的时候吧？加上我发现有些贸易商品和粮食的种类超出了我的被科普常识，我当时就开始忍不住猜测路易你到底是对魔界做了什么改变，才能够培养出不符合历史的生长周期的那些植物。所以我就委派了我的骑士去调查了很一段时间的贸易情报，又恰好在一些额外提供的帮助下，我得到了比想象中更全面的资料报告。”

说着，艾伦边将怀里莱利斯收集的资料拿出来递在了路易面前，果然看到对方的神情微微一变，却又迅速消失无踪。

不愧是魔王啊，这份定力让人佩服。

“……这并不能代表什么。”

“嗯，我知道。”

艾伦也不着急，继续从其他方面说了下去。

“虽然骁总是喜欢和恶魔们享受战斗的乐趣，但我发现大部分魔族是因为喜好而战斗，并非是魔化的影响。这意味着魔界主城内的黑暗元素其实反而是最均衡的，这让我很惊讶。”

就算是大陆上的地下城，也未必会有能被控制到如此精准的暗元素。

“而我和珀尔在城外森林搜索的时候，他告诉了我很多关于魔界植物的情报，还有这三百年来它们所经历过的种种变化，这样我才能确定你是在大概什么时间点里，才出现了不受控制的瓶颈，导致计划停下的确切时间。”

没有任何植物能瞒过精灵的耳目，更让艾伦感到幸运的是，珀尔还是精灵族里最出色的那一个。

“之前德里克带我在空中巡视的时候，我发现了整个魔界的地脉走势的异常，和和我在古书上曾经看到过的地图有明显出现差异而不一样的地方。我的记性一向很好，这只能说明三百年内，魔界的土地发生过人为的变动，当然，如果不是从天空的角度上观察，一般的魔族是绝对发现不了的……”

魔族里也有一部分可以飞行的分支恶魔，却不会像德里克一样，完全把飞行当做是放松，也有足够的时间在空中巡视每块土地。

“在加尔身体出现问题前，我每天晚上都会带他体验魔界的夜晚，亲身体会到魔界月光的魔力含量是远远高于大陆的。刚好又在前两天，我近距离观察了被称为红月的特殊性，也发现了许多之前只是质疑而没有落实的疑问，再三确定了我的猜测。”

艾伦和同伴们每次出行的同时，也都是在不动声色地收集各种情报，他几乎没有浪费任何的时间，所以他现在在某种程度上算是相当了解魔族、魔界、以及魔王的一些事情……有些事明面上的调查结果，有些是他推断出来的。

当然，除了军事和其他更加隐秘的消息，他就不好深入了。

毕竟他还是勇者，身份在魔界非常敏感，稍微过度的行为都会被人质疑动机。

艾伦不是很擅长战斗以外的思考，可他总能抓住万物一切本质的能力，是他与生俱来所拥有的独特天赋。

“还记得，当时我刚来魔界和菲里德出门的时候，居然买到了一种极其罕见的元素材料。他告诉我，因为魔界的暗元素是从三百年前开始鼎盛起来的，并影响了魔土，才能够培育出能够贩卖的数量，而你也是三百年前继位。之后魔界的暗元素都很稳定，直到十八年前忽然出现了絮乱的状态，魔界的环境就像是被平衡被打破了一样，如果将这些信息全部串联起来的话，我就想到，会不会这一切都是源自于你的不为人知的私下行动……”

“以及……”

每听完艾伦说完一段分析，魔王的眼皮就跳动了起来。

哪怕对方每一段的信息都是点到为止，但也足够让他自行补完了。

直到对方就快要把魔界里所隐藏的老底都要挖出来了，他才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了对方。

“够了，我已经知道了。”

艾伦立刻安静了下来，笑着看向对方，他知道自己算是过关。

伸手揉了揉额角，路易真是服了。

没想到他居然能心思细腻到这种程度，完全是不声不响地就将魔界渗透到了这种地步。

如果他自己不说，恐怕连魔王本人都无法想到，对方竟然不是在纯粹观察，而是真的开始知根知底的挖掘，还能够从中间互相关联的疑点中自行串联起来，得出自己的结论……准确率高到几乎接近真相。

作为敌人来说，艾伦真是一个非常可怕的对手。

他想到这里，也只能颇为复杂的说了一句。

“我到底是小看了你。”

“哈……我就当做是夸奖了。”艾伦耸耸肩，依旧一派轻松地说道。“其实曾经我很不擅长分析，有些是狄拉格教我的。”

他只是擅长从同伴那里得到经验，然后转化为自己可以使用的技能。

“啧。”

看着满脸写着郁闷的魔王，艾伦却笑容满脸。

他很高兴自己所做的一切有了合适的回报，接下来也可以直接点明自己的目地了。

“所以你承认了吧，你一直都在用自己的魔力在改造私底下悄悄改造魔界，却还瞒住了大部分的魔族。”

路易没有回话，以艾伦对他目前的了解，这种表情那就是默认了。

这不禁让他再次感慨路易真的是太辛苦了，同时也对他的所作所为更加感到钦佩。

魔族其实非常可悲。

龙族有着远处的传承，精灵族只靠森林就能够繁衍生息，兽族被允许自然狩猎、人类遍布整个大陆、矮人族、巨人族、海妖族等等……哪怕是快要绝迹的羽灵族也在大陆上有着他们的栖息之所，更别提同样被众诅咒所厌恶的亡灵族，还能够拥有他们的国度——科里。

但魔族就只能被遗弃在荒芜的魔界。

被神舍弃的生命体，被大陆诅咒的一族，不配有进入地上界的资格。

这就是魔族。

挣扎、顽强、用尽一切的生存下去。

这是每一个魔族都必须要经历的阶段。

艾伦在调查的时候也会感慨为什么人族会如此忌讳魔族了。

恶魔太可怕了。

正常和平状态的魔族还好，可一旦进入资源缺少的境地，恶魔们为了活下去，几乎能够打破所有种族的底线。

认真来说，如果光看战斗力和求生欲，如果大陆上只有人族的话，大概早就会被魔族所占领了。

正是因为魔族所存在的威胁性，才让人族不得不联合大陆上行所有的力量，将恶魔堵死在魔界里，尽可能的将他们消灭干净。

艾伦认为魔族虽然也是大陆的种族之一，但他们必须被约束。

否则在如此极端恶劣的生存环境与恶魔们的求生欲下，没有任何底线的束缚，他们什么都做得出来。

正是由于魔族那天性的不可控性，所以艾伦才会觉得路易真的了不起。

他收集的信息里，在路易继位后，他当时几乎是与整个魔族为敌，禁止魔族去大陆狩猎，而是全力开发和改良魔界原有的生态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