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不管如何,作为敌人你的确很可敬。”艾伦有感而发地说道。“那时候你真是给我很大的压力，也让我意识到自己还远远不够强大,才会被你牵着鼻子走。”

“的确，我也没想到你竟然为了一个毫无用处的家伙不惜动用被诅咒的圣剑,导致自己被反噬……当时你的行为,在我眼里可谓是蠢到让人发指。”狄拉格难得对着艾伦嘲讽了一句,语气中的不满清晰可闻。“作为敌人来说,我觉得你这么傻也没有什么不好，至少你的弱点更容易针对。”

那时候他没料到勇者的队伍里竟有那么弱的家伙,也没想到艾伦竟然会为了同伴舍命相互,差一点就打乱了他所有的计划，还让自己负伤。

幸好他们两个人明都命够硬,到底是都活下来了，他也得偿所愿达到了目地，一切都很顺利。

精灵术士大概唯一没有料到的是自己竟然真的会被艾伦一点点的所吸引。

原本只是想要观察、试探、了解那个黑发金眸的少年，却越来越只想得到更多。

甚至为了能够接近他，为个自己找了一个合理的借口离开了地下城，并谋划设计出让对方难以拒绝的条件,只为了能够成为对方的同伴,满足自己想要待在他身边的念头。

所以尤瑞尔才说,他这是作茧自缚。

“阿瑟他才不是一无是处。”艾伦强调了一句，不过他也联想到当时自己千钧一发的行为,倒是觉很庆幸他能够及时保护同伴。“没办法,我有时候……身体动的比大脑快,这点你们都很清楚。”

当时阿瑟是他队伍里唯一没有能够在狄拉格面前拥有自保能力的同伴，而对方的魔法能力太过强大，超过了他的预估，才会让盗贼面临那种险境。所以在艾伦意识到阿瑟可能会遭受到伤害的时候，他就已经拔剑挡在盗贼的面前了。

尽管他完全替对方抵消了大部分的攻击，自己面临的下场……也挺惨不忍睹的，害大家都提心吊胆了那么久。

“呵。”狄拉格没什么好气冷笑一声。

他成为艾伦的同伴后，倒是亲身体验过被他守护的感觉。

只不过比起感动，他更希望他能够老老实实的去当一把武器就好了，别总是习惯性凑上去给同伴当盾牌。

自从他受伤后，莱利斯将他看的更加严实了，几乎不会让艾伦离开他的视线……就像现在。

狄拉格撇了一眼正在不远处差不多已经筹备差不多的双生子，来自骑士长凝视的目光几乎时刻都暗中监视，盯着他一举一动。

烦人。

所有队伍里的同伴都知道艾伦他就是一把水晶做的剑，既锐利又脆弱的这一点，他自己心里到底有没有数？

在精灵术士散发着谴责的目光下，黑发青年难得心虚了一会，然后试图转移话题。

“咳咳，不过说起来……那时候其实你在努力一把的话，是能够重伤、或者杀死我吧？”艾伦现在还是很奇怪，按照当时的情况，狄拉格如果趁胜追击的话，他就不只是昏迷一周那么简单。“为什么你会手下留情？”

“我不是说过了吗。”狄拉格目光微微转移，并不打算将想法全部回答。“我还没有和大贤者对立的打算，更何况……当时我被你剑气所伤，也没有想和你同归于尽的念头。”

他那时候并没有打算去伤艾伦的念头，是他自己为了保护同伴而主动撞了上来，而他当时撤退的很快，也不知道对方生死是什么情况。

只不这种情况对身为地下城之主的狄拉格而言，哪怕是意外的事故，既然已经发生了，那就不如将其最大利益化，所以他就默认了是故意重伤勇者的流言，以此换取和魔族联盟的权益。

实际上那段时间他虽然受到重伤，期间却也在想艾伦的情况怎么样，如果就这样死在他手里，未免太可惜了……

“就这样？”艾伦总觉得其中有隐情。

“不然？你对自己的实力有什么误解？”伸手按上左肩的位置，隔着衣服摩擦着下方那不可愈全的疤痕，狄拉格像是漫不经心地说道。“你给我留下的纪念品，现在还会时刻提醒我当初轻敌的代价。”

当初艾伦给他造成的伤势几乎让他差点失去意识，狄拉格当时在他同伴面前的镇定都是强撑，他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倒下。

他估错了现任勇者的实力，也没有料到他能够为同伴如此的奋不顾身，所以他为此付出了代价。

被对方反击打他身上的那道剑气几乎打碎了他半边的肩骨，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疤痕。狄拉格足足花费数个月，在尤瑞尔全力的治疗与调理下，才勉强算是愈合。

直至今日，那道疤还在他的左肩上，特定的季节里还会隐隐作痛，提醒着他给予自己的伤害。

艾伦是在他成年后，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能够在他身上留下伤口的人类。

“哦，那你也是活该，你差点杀了阿瑟。”艾伦完全不觉得当时自己下手过于狠了，毕竟他当初试图伤害他的同伴，这是他绝对不能忍的，他用着坚决地说道。“你要杀我可以，但在我活着的时候，想动我的同伴……绝对不行。”

“的确，这点我倒是深有体会。”

没有人比艾伦的同伴更能了解他的护短程度，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说起来，我倒是很好奇，如果我真的伤了你同伴，在有机会的情况下……你会后悔失手杀了我吗。”

狄拉格像是随意地的问了一句。

“不会。”艾伦说的斩钉截铁。

“很好，我也一样。”

两人相视一笑。

没错，就算是两人现在也是同伴，但当初的他们立场就是互相为敌，所以哪怕真的手刃彼此，他们也认为那是最理所当然的结局。

“狄拉格，幸好当初你没有夺走我的任何同伴，不然我一定会竭尽全力的杀了你。”

“那倒也不错。”狄拉格轻笑。“立场不同，厮杀是最合理的选择。”

“你当初真是让人觉得很危险。”艾伦感叹道。“也是第一个让我觉得，原来敌人是可以这么麻烦的对象。”

“哦？”精灵术士饶有兴致的反问。“难道现在我就不危险了吗？”

“那要看你是不是又想成为我的敌人了。”艾伦坦白的说。“不过现在以我们的立场，根本没有敌对的必要了吧。”

“呵……”精灵术士眼中闪动着莫名的光，他说。“那可未必。”

“行啊，要是你真要和我为敌，那我也就只能再击败你一次了。”黑发青年很是洒脱的回答。“不过以我们现在对彼此的了解，大概会是一场很漫长的持久战吧？”

“如果能被你一生追逐，也是一种不错的体验。”狄拉格摸了摸下巴，似乎一副似乎认真考虑的模样。

“喂喂。”艾伦顿时露出了有些受不了的表情。“不要总是用这种事情拿来戏弄我取乐啊。”

精灵术士却是笑而不语，目光流动着一丝暖意，这意味他的心情很好。

看到这样的狄拉格，艾伦心中也是倍感欣慰。

这要是放在两年前，他绝对是想不到两个人能够成为同伴，还能够坐在一起晒着夕阳的余光，像是老朋友一样亲近的聊天回忆过往的。

哪怕是他刚加入自己的队伍那会儿，他还是充满了尖刻锐利的自我防御姿态，对任何人都是一副冷嘲热讽，完全不怕得罪所有人的模样。

………………………

艾伦其实真的挺佩服他的。

不是谁都能像狄拉格这样日常就挂着一幅我有实力有地位有财富有美貌所以我就是这么嚣张，有本事你们来弄死我啊，不服干不过就给我憋着，别惹我不愉快否则后果自负（阿诺德语）……这种傲慢又随性至极，还无法无天的态度。

他的身份地位都非常敏-感，加上他本人毒舌又糟糕的恶劣性格，可谓是在队伍里毫无人缘，拉仇恨那是技术一流。

可就算这样，他不但能活到现在都安然无恙，还能够在大陆上占据一个势力的地盘，甚至许多势力都非常顾忌他的任何行动，这在艾伦眼里已经算是非常了不起的狠角色了。

整个地下城的世界在他的统治下，据说数百年来实力都极为强盛，连魔族都要忌讳三分，更别提原本就被压制的人族了。

只不过他的队伍里，同伴们只会是一个比一个难搞，除了少数人，大部分脾气都是大着呢，怎么可能毫不在意来自精灵术士的挑衅？

所以好多次黑发勇者都担心自己一个没注意，这刚入伙的队友就被其他同伴们不知道什么时候联手蒙黑布拍砖头打一顿，要不是顾虑他消失了会很难办，说不准狄拉格都被沉湖很多年了。

所以艾伦不得不专门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时刻看着精灵术士，插手了他与同伴们的摩擦，视线根本不敢轻易离开他的身影，就担心一个眨眼的功夫他就得倒霉了。

或许是艾伦对狄拉格的保护实在太过操心劳神，这让他的同伴们只得纷纷压下对精灵术士的不满，把他当做普通同伴来相处，以避免艾伦把精力都放在他一个人身上的状态，才缓和了当时的情况。

曾经的狄拉格他不允许他人接近自己太多，也不会给他人了解的机会。

哪怕是艾伦和他作为同伴相处了将近一年的时间，到现在也不能说自己足够了解他，黑暗精灵只会让人看到他想让人看到的部分，再多的，那就是费劲心思也摸不透。

所以至今艾伦还是不能完全明白，为什么这样的狄拉格会对他刮目相看，甚至默认自己成为他的朋友？

或许真的是两个人在某些地方称得上出奇的相似，才会有惺惺相惜的感觉吧？

只不过艾伦是为了大贤者一人承担所有，而狄拉格则是为了他背负的一切拼搏。

艾伦他一直觉得狄拉格活得很累，感觉他几乎无时无刻的都在策略谋划。精灵术士的大脑似乎总是处于高度的转动中，甚至连休息的时候都会想着很多琐事，只不过那时候的他不再是算计自己了，而是针对他的敌人，以及如何解决有关他的麻烦。

他承担的不仅仅身为他同伴的责任，他背后还有一整个的地下世界。

这让已经把对方当做同伴来对待的黑发勇者很是担心，于是他开始尝试用自己的方式帮助对方舒缓压力，在历经失败过几次后，他终于成功获得了狄拉格的配合与回应后，他们的关系也渐渐稳定而升温了起来。

有次两个人单独相处，他没忍住好奇地心情，去问了对方一句，这么活着不累吗？

精灵术士却轻描淡写地笑着回答，死了就不累了。

那时候他的笑容里带着一丝嘲弄，又混合着许些释然，复杂的难以读懂。

这让艾伦莫名的有些心疼，却说不出那是什么感受，但他没有继续问下去，只是陪着他在屋顶上看了一整夜的星星。

直到他后来陪对方回到了一次地下城，亲身经历过那场来自地下世界的叛乱后，他才深多了解到对方背后很多不为人知的故事。他也清楚了解到如果不是狄拉格他一手掌控了地下世界，用强权维持着那脆弱的和平，那么他要面临的或许是比想象中更加混乱、残虐、充满罪恶的黑暗世界。

狄拉格他在用一切可以获得的资源与能力，去维持整个地下城的平衡和未来发展。

而狄拉格也对他坦诚了当初他们初次相遇的缘由，他之所以会想不顾一切要拿下枯枝森林，是因为这座森林连接着大陆的要输通道，许多外族人也会趁机潜入森林进行猎杀，而原本地下城的臣民只有夜晚才能够短暂的离开地下城，享受陆上的空气与环境……却要时刻面临恶意的诱捕和杀害。

死在枯枝森林的地下城之民不知道有多少，可就算这样，还是阻拦不了许多想要向往陆面上的心情。

无法享受阳光，他们还能够渴望被月光抚慰。

“越是身陷黑暗的生物，便越会渴求光芒，无论那是多么微弱的温度。”

艾伦还记得那时候的狄拉格，在对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里带着深可见骨的执着，以及不顾一切的决绝。

“想要得到的，那就不择手段。这是我们赖以生存的法则，我们不需要你们加以评价，胆敢质疑干预践踏我们的世界，那就要做好被我们绝地反扑的准备。”

所以在千载难逢的机会面前，狄拉格才会铤而走险，试图利用身为死之不朽者的菲里德。

精灵术士告诉他，当初如果菲里德没有加入艾伦的队伍，那么穷极一生他都未必能够成功设计对方来到这里，并让对方能够成功施展他的计划。

那位亡灵炼金术师对他的在意远远超出了自己的预料，幸好是如愿的上钩了。

而当初被他们在森林里所消灭的那些部队，所有的士兵们都是早就做好了必死之心，想要为他们的世界赌回一片森林。

很显然，他们成功了。

现在的枯枝森林因为完全是地下城的天堂，哪怕是地下世界的居民也可以在夜间里自由行动，因为整座森林的意识都将由黑暗精灵支配，再也没有外族人可以瞒过整个森林的眼睛。

艾伦那时候无法评价那些士兵们这样做到底是值不值得，但他当时却忽然意识到一点，有时候立场的差异如果能够理解，真的能够避免很多无意义的牺牲。

对艾伦来说，袭击他们的就是敌人，那就消灭。但对那些士兵而言，如果能够达成他们的理想，死亡也是一种升华。

到底谁对谁错了呢？或者谁也没有错。

艾伦当然不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后悔，但这也不妨碍他能够为那些牺牲的生命感到惋惜。

他看着那些为了理想而进行博弈的战士们，只有死亡才能带走一切，这句话他深刻理解到了。

地下世界里，失败就意味着死亡，没有其他选项。

艾伦又在和尤瑞尔接触后，从她那里得到了很多关于狄拉格的事情。

他自幼就过着最险恶又心惊胆战的生活，一时大意就要面临死亡的威胁，甚至导致整个族群的衰败和末路。

怎么说呢，他无法想象还是幼年时期的狄拉格是怎么独自面对互相厮杀的兄弟姐妹中脱颖而出成为继承者，如何踩在尸骨里带领着一群族人在这片黑暗的世界里打下一片根基，又是怎么面对各方伺机侵占分食的势力们，并从中寻找一个平衡点。

艾伦小时候却是老师和菲里德的关爱下，健康而幸福的成长着，除了变强长大以外，没有任何的烦恼和忧伤。

他们两个人的起点本身就不一样，所以艾伦认为自己没有任何资格去指责狄拉格他所做的一切。

那时候狄拉格说，艾伦你是含着蜜罐长大的人类，能够天真的活在到现在，纯粹是实力够强，后台够硬，身边更不乏可靠的部下与好友。

他不否认，也觉得自己很幸运，能够被老师捡到，平安健康的长大，甚至结识拥有了那么多珍贵的同伴，包括狄拉格在内，不也是一直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在保护着他吗？

面对他的坦诚，精灵术士的目光深邃而不可探究，他最终什么也没有再说了，只是艾伦觉得他心情变得很好。

狄拉格他是合格的领导者，也是值得他敬佩的对手，至少艾伦自己可以坦诚，自己做不到他能做到的那些事情。

他把自己当做是一个工具，所有的谋划都是为了他的臣民，机关算尽领导着黑暗精灵，只为给他的族群谋划一条未来的前景。

而他如此拼命的理由仅仅是，他曾经答应过为保护他而死的挚友，要亲手结束这个为了生存，不得不面临互相厮杀、舍弃良心、血腥杀戮、动乱不堪的世界……他要给黑暗精灵一个能够延续下去的未来，也要将地下世界里纯粹的黑暗压下去。

在能够迎来统一的和平之前，以杀止杀永远是最有效率的。

为此他可以不择手段，从到终点前，绝不后退。

这是他的决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