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这话,明显也是虚伪,他明明比谁都还关心这件事。
谢江山也不戳穿他,目光落在那一把匕首上,眼神微微闪烁,忽然说了一句:“我谢氏一门,固然世家大族,可皇族毕竟是皇族,掌握天下生杀大权,他为刀俎,我等为鱼肉。
儿啊,只盼着你哪一日也为刀俎……任意宰割人,而不是被人宰割。”
心里微微一动,谢方知抬眼看谢江山:“父亲?”
“只是忽有感慨罢了。”
这几天又是罢相又是复位,谢江山说什么都不奇怪。
不过这一番谈话里,最要紧的还是去提亲的日子。
谢方知第二日,难得殷勤地陪着谢夫人上了个香,又添了不少的香油钱,为了这一次的事情能顺利,谢方知把整个庙里所有的功德箱里都填满了功德钱,上上下下将地方都转了一圈,他才若无其事地回来,仿佛他没有做任何丢脸的事一样。
谢银瓶陪着谢夫人,看谢方知去了很久,好一会儿没见到人,这会儿他倒面不改色回来了,谢银瓶不由讽道:“大哥这是哪里回来呢?”
“与庙里禅师说了几句佛法,因而耽搁了。”
谢方知对自己这光会拆台的妹子可没好感,一下找了个好借口,接着就转移话题,“娘,您这边上好香了吧?
咱们也该回去了。”
什么时候谢方知竟然也喜欢佛法了?
谢银瓶才不相信他的鬼话呢,去的时候钱袋里还是满满的,回来就没了,别都是卷了功德钱去。
不过谢银瓶也不戳穿了,毕竟这件事还是谢方知自己的。
几个人一起离开了禅院,谢夫人一路上都在感慨,因为一路上都有人在说姜四姑娘的事。
“哎,前阵子你听说了吗?”
“什么?”
“原本京里摆着流水席呢,结果那亲事竟然没成。”
“谁叫傅世子救驾去了呢?
跟自己的事情相比,自然是皇上的安危更重啊。”
“要我说,那姜家的姑娘也是个不识趣更不长眼的,后来傅世子回来了,她竟然还拒绝再与傅世子完婚,这样一拒绝,以后谁还敢娶她?”
“甭说了,到底为什么没去迎亲都还是个问题呢!”
“最近京里真是不太平啊……”
“还听说皇爷身子不大好了……”
“哎哟,你说什么呢?”
“呸呸呸,我可什么也没说……”
这几个说话的人连忙走开了,谢方知心里便不很高兴。
他扶着谢夫人,冷着一张脸,又听见谢夫人叹气道:“终究还是苦了这姑娘,我只盼着她能答应了你这一门亲事,纵使你将来有个什么变心,我也把她当自己亲闺女疼。”
“瞧瞧,这亲还没提,人还没进咱们家门,您就开始偏心了……”
谢方知假模假样地拈酸,明日清明,还要先去祭拜祭拜老祖宗们,叫他们好生保佑一番。
心里算盘拨得啪啪直响,谢方知面上还看不出什么来,扶了谢夫人上马车,自己却骑马走在前面,沿路顺着京城的街道就往回走。
谢银瓶也坐在马车里,百无聊赖地将窗帘子撩开一个角来,不经意便看见了上一回那个盲眼郎中。
一身青灰色的袍子,站在人群之中,提着灯笼,脸上挂着微笑,正在给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妇人把脉,药箱就放在他脚边,整个人看上去十分简单朴素。
谢银瓶就这样看着他,脑子里忽然蹦出来一个词:返璞归真。
这人实则很纯粹。
庄闲今日出来坐诊,因他眼盲,所以只有请不起大夫的人才会来请他看病,原他也是个读书人,只不过无意之中盲了眼,所以才投笔从了医。
听见前面马车过去的声音,庄闲也没没有在意,不过耳边还有金铃晃悠的声音,似乎在哪里听过……
这老妇的脉象很虚弱,庄闲叹了一口气,便给这老妇人开药。
“当归二钱,白术一两,天南星……”
“不好了!走水了!”
“走水了!”
大街上有人慌慌张张地跑过去,一副天塌下来的样子。
“走水了?”
庄闲一愣。
他看不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整条街似乎都混乱了起来,一片嘈杂的声音之中,听得见恐慌也惊惧。
“是街东的谢府!谢相府走水了!”
……
熊熊燃烧的大火,将整个铺满暮色的天空给染红,像是一块烧红的烙铁,一瞬间烙印进了人的心底。
谢方知坐在马上,缰绳勒进他手心里,鲜血顺着便落了下来。
“谢公子!”
“大公子!”
“大哥——”
谢方知已然什么都听不见了。
许许许多多年之后,他回想起噩梦一般的此日此时,才明白,年少时的鲜衣怒马,终究已烟云过眼。
……
姜府,姜姒坐在屋里,任红玉给自己捶腿。
她又看见了案上放着的那一只紫檀木的小匣子,顿了顿,还是伸手拿了来,慢慢掀开,里面放着一小盒伽罗香,旁边是一只玉雕的杜若花,娇俏可爱,最边角上放了一枚蓝玉印章,翻开来,下面刻的是一个“姒”字。
不知不觉地,唇角便弯了起来。
姜姒手指指腹摩挲着铃印表面,便感觉出了几分暖意。
暖玉生香,自是玉中上品了。
谢方知……
这人太有意思了。
姜姒忽然觉出什么来,她敛了唇边些微的笑意,又嫌弃一样,将手里的印放回盒中,接着将匣子扔到边角上,仿佛这样就再也不用看见。
她抬眼看窗外,碧蓝的天幕,绿荫满布,窗台上几盆早开的牡丹,已经娇艳又雍容。
整个春日的尾巴,都显得懒洋洋地,像是姜姒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