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杨玄仔细想了想,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是一个……邯郸学步的故事。”杨玄叹了口气,“有点画虎不成反类犬的意思,跟别人学,没学好,慢慢变成了现在这么个不伦不类的模样。”
当时杨玄想,蒋鹤生就是个混混,也是个混到了极致的,在见到蒋鹤生以前,她从来不知道,世界上还有“道行”这个词,那一身的天不怕地不怕的学生气简直就像是把刚刚炼成的剑,出鞘见血,横冲直撞。
她曾经觉得这个世界上,能长成蒋鹤生那样,也就算极致了,仿佛是小女孩情窦初开了一点,下意识地模仿他,模仿他的动作,口头禅,神态语气,乃至于人生观……可惜还没来得及修炼出关,这个无所不能的偶像就轰然倒塌,乃至于她化形不成,卡在半妖半人的状态里,这么多年一直走得磕磕绊绊。
直到现在,也没弄清自己应该往那边走。
直到……经历了这一场从生到死的葬礼,杨玄突然觉得,人这一辈子,真是过一年少一年,如果不能按着自己的心意活,是不是太苦逼了一点呢?
自己的心意又是什么呢?她想了想,觉得想不出来,正因为想不出来,才像是站在十字路口上进退不得,可是杨玄想出了个办法,她觉得自己应该随心所欲,怎么高兴怎么来,以后就跟着感觉走,不想自己“应该”是什么样的,不去演。
她把空瓶子戳回啤酒箱子里,又开了一瓶:“然后慢慢也就习惯了,于是就长成了现在这样。习惯挺可怕的……”
然后她偏头看了李伯庸一眼:“你也会习惯的。”
李伯庸叫她这句突如其来的话说得眼眶险些一热。
葬礼过后,李伯庸他爸像是一夜之间老了十岁,却说什么也不肯跟他去户州过,老头把他们送到村口,手里拿着一个别的地方已经见不到的巨大的旱烟袋,蹲在旁边的大石头上,轻轻地用石头边缘磕了磕烟袋:“我不去。”
“那不是我的地方,我老了,认家,不愿意去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了。”老头站起来,搂起李伯庸大弟弟的肩膀,冲他们挥了挥手,“走吧,有空过年回来,没空就来个电话,老家不用你们惦记。”
然后他连头也不回地就转身回村里了,一步一步地踩在尘土飞扬的路上,背影佝偻。
李伯庸沉默地盯着那背影看了一会,抿了抿嘴,一言不发地拉开车门,让杨玄先上去,然后自己坐在了他旁边。赵轩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发动了车子。
杨玄好几天没睡好觉了,上车没一会就困了,委委屈屈地窝在一边,胳膊肘撑在车门上,顶着硬邦邦的玻璃睡着了,可是即使赵轩开得小心,车子也十分颠簸,她的头时常磕在玻璃上。
磕醒了,她就迷茫地睁个眼,然后又迷糊过去,李伯庸几次对她伸出手去,在空中晃悠两下,又讪讪地缩回来,赵轩又瞥见,扭过头去,无声地笑了出来。
然后……这货就把车开进了坑里。
整个车身剧烈地上下颠簸了一下,杨玄的脑袋就冲着车窗义无反顾地撞了上去,李伯庸吓了一跳,一把捞过她,抬头正好在后视镜里和赵轩的目光相遇了。
两人无声地交流了一下眼神,赵轩用眼神表达:“嘿嘿……”
李伯庸同样用眼神表达:“你妈!”
然后他就像是扶着一个烫手的山芋一样,小心翼翼地让杨玄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正襟危坐地就像变成了一块石头……连大气也不敢出,只有眼珠转来转去。
直到车子驶上了平稳的公路。
李伯庸微微侧头,望向窗外飞快往后倒去的树木,心里想:“我会干出一番事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