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似乎听到了吞咽口水的声音,但月亮叔叔话锋一转,说:
“有一天,人,这种自古以来与我们平行却不交汇的生物来到了海洋,他们以叫你匪夷所思的手段和欲望掠夺着海洋中的一切,从最小的鱼虾到最庞大的蓝鲸,甚至,包括我们虎鲸。任何伟大的生命在他们的眼里都比磷虾更卑微。一时,美丽的海洋成为血腥的屠宰场—简单的果腹变成了疯狂的掠夺。海豹被逼向更遥远的海岛、鱼群改变了固有的洄游渠道,海鸟迁徙到布满蛇兽的寓所—即便最凶残的野兽也胜过人的灭绝性杀戮。
而我们虎鲸,则被迫来到了这个苦寒的白世界,不敢再涉足绿世界丝毫。
白世界虽然不乏美味的食物,却更有恐怖的飓风、飘忽不定的浮冰、漫长的苦寒,和似乎熬不到尽头的黑夜。但这一切,都没能难倒我们伟大的太阳部落和他的子民们。我们的女王用她卓尔不群的领袖气质、坚韧不拔的毅力、非凡的远见、无私的奉献、宏大的包容心,将我们凝聚在一个团结的群体内。她带给了我们安宁、温暖、幸福,在这个被人所统治的世界里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天堂。部落所有的成员都将铭记并感恩女王所带给我们的一切。
今天,女王完成了上天赋予她的使命,悄悄地离开了我们,去和我们的祖先相会。但她的灵魂将一直与我们相伴。
她,将永生在我们的心间。
现在,让我们祝愿女王回家之路平安顺利。希望她早日与我们的祖先团聚,并带去部落每个成员的敬意和问候—”
在月亮叔叔长长的拖音中,鲸群爆发出持久、响彻云霄的啸声。这啸声似乎直达那个神秘的未来世界,似乎在告知祖先们,奶奶即将回到那生命的诞生和归宿之地。
守护奶奶遗体的护卫队一声号令中整齐后退。奶奶的遗体在水中漾了漾,随后有所眷恋般缓缓沉向海底。此时鲸群的啸声由高亢转为低沉,呜咽般的啸声融入波涛滚滚而去。
奶奶的身影从湛蓝的海水下的黑和白,到深蓝逐渐的掩埋,海面慢慢恢复了固有的沉寂。
“看吧,回家的路就是这么安宁。”父亲扯开他那惯有却似乎更加浑厚了的嗓子说,“我们的老女王的灵魂将随着最绚烂的极光踏上回家的路。现在,让我们回到部落,缅怀女王辉煌的过去,就像她一直陪伴在我们身边那样。”
“‘恶棍’侄儿,我的姐姐是个不甘平凡的家伙,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开并不符合她的性格。”姨奶说。
“尊敬的姨妈,您的建议是?”
“我没建议,但…”
“看来母亲想要送给客人一顿盛宴。只不过这顿盛宴有些太丰盛了,丰盛得难以下口。”母亲说。
“亲爱的,你是说…哦,听见了,一头抹香鲸。它来的可真是时候。”
抹香鲸从深海传来的声波越来越清晰。我猜想,这头抹香鲸或许很早就潜在海底,只是被葬礼的阵容震慑一直没敢浮出海面。但将近用尽的气迫使它不得不现身了。
这让我对神秘的葬礼失去了所有的幻想—有抹香鲸的地方就有巨乌贼,有巨乌贼,那么…
天呐,我还是做一个傻子吧,或者说我就是个傻子。因为只有傻子才会去探究美丽的谎言的真相。
从声音里可以判断出,即将浮出海面的是一头成年雄性抹香鲸。没有谁知道它为何独自到这片禁区来觅食,但命运已经为它安排了一条不归路。
“你们知道该怎么做,孩子们!”
部落在父亲的号令下自动分成两列,其中少年组潜入水下,成年猎杀组则围成一个环形静观其变。
海底不时有气泡咕咚咚冒出来,而回声却戛然而止。时间似乎瞬间静止了。等待中,一声尖锐持久的啸声从海底传来,伴随这啸声的是先遣队员杂乱的呼应声。
海水被猎杀行动和抹香鲸的抵抗搅得泛滥了起来。巨大的气泡呼隆隆冲出海面。我能想象出我的兄弟姐妹们在与那头憋了很久的气、此刻只能垂死挣扎的抹香鲸做着何等激烈的战斗。
若非有鲸群的大部队做后盾、若非那头抹香鲸在海底待得太久没来得及换气,先遣部队是断然不敢招惹这头巨兽的。但这头被庞大的部落阵容威慑以致胆怯的大块头此时只能惶恐逃窜,试图离开这块是非之地。
但,一切都已经晚了。
丝丝缕缕的血丝从海底翻了上来,这头急于呼吸到新鲜空气的巨兽挣扎着向海面游去,但经验纯熟的部落岂能给它这个翻身的机会。眼瞅着抹香鲸黑黢黢的大脑袋快要露出海面,母亲一声长啸,鲸群得令纵身入水,从正面断了抹香鲸的逃跑之路。鲸群疯狂摆动尾鳍将抹香鲸重新压回海底,它那宽大的尾鳍被数名勇士制住动弹不得,即便是短短的前鳍也被狠狠咬住。
一组最有力量的猎杀者迅猛摆动着尾鳍,高速向这头失去了自由行动能力的大块头的头部和胸部撞击着。几个回合下来,抹香鲸已是遍体鳞伤、挣扎无力。随后,最震撼的场景出现了:攻击队伍外审视着局势的父亲猛然攻向抹香鲸的下颌,在抹香鲸嘎巴着利齿密布的嘴巴的瞬间,凶悍而又精准地竖向将它的下颌狠狠地咬住。剧痛之下抹香鲸疯狂地扭动着,甚至将撕咬尾鳍的勇士甩开。但这并没让它获得更好的逃生机会。父亲的双颌猛地一咬,然后是快速摆动尾鳍拉扯抹香鲸的下颌。
随着“咔嚓”一声脆响,殷红的血瞬间将海水染红。父亲并没有继续实施攻击,而是转身游向海面。
失去了牙齿的抹香鲸甚至不如一头食虾鲸更具危险性。鲜血彻底激发了部落每个战士的杀气。这头抹香鲸的命运已经彻底无法扭转,父亲当然有理由将没有难度的工作交给部落其它成员。
我和石头已经淡出部落,因而没有参与猎杀。这般围猎本就是部落的内务,也是更小的弟妹们学习的好机会。
没过多久,汩汩的血水自海底涌出。鲸群的进攻有序且从容。终于,抹香鲸浮出海面,做着徒劳无力的挣扎。
“现在,让我们将这个大块头最具有杀伤力的武器—它的下颌,奉献给我们的老女王!”刚完成致命绝杀的父亲扯开嗓子喊。
月亮叔叔指挥孩子们将抹香鲸的下颌撕咬下来,然后对小子们说:“孩子们,潜下水,有多深潜多深,将这份祭礼奉献给我们的老女王。她会为部落的团结和你们的勇敢感到骄傲的。”
小家伙们衔着抹香鲸的下颌潜身入水。恢复了平静的海面上,母亲对姨奶说:“尊敬的姨妈,母亲为部落操劳一生,此刻终于安息了。她将与祖先相聚,但愿她旅途顺利。”
“姐姐不但为了部落劳累一生,也为**了不少心。”姨奶转向鲸群大声说,“我的姐姐一生所做的一切无不以家族的整体利益为重,但我却将部落分裂成了两部分,这是有悖祖先的心愿的。今天,我的姐姐离开了我们,对于当年的举动,回想起来心中有愧。我只希望大家能够团结在新女王的身边,打理好部落的未来。”
“姨妈的苦心侄女心领了。但天色已晚,夜路凶险,还望姨妈留宿一晚。我们可以在一起谈谈心,或许会有幸看到母亲乘着极光去往极乐世界。”
“自脱离太阳部落那天起,我就没有再留宿部落了。我的侄女,你想要我一个老婆子在姐姐离开的今天,唤起埋藏在内心深处的痛苦吗?”
“我内心深处的悲痛并不比您少一些。留下您只是因为有重要的事情要和您商议。也只有您才能给我帮助,帮助我打开心结、帮助我做出正确的决定。”
“好像是件大事情。”姨奶说,“给我准备一份晚餐。我们不能因为姐姐的离开而集体绝食。”
“为你们的姨奶准备一块最肥美的鲸肉,孩子们。”母亲命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