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少光并未丧命,他泻落在南坡,坡底是一条向东延伸的深谷。谷中罡风强劲,坡上积雪大部被风刮走,所存无几。他侥幸地抱住了一块岩石,以故未被活埋,饶是如此,也被埋入一丈有奇。
丈余厚的积雪短期内压不死人。身形甫定,他立刻手足并用,连拱带爬,不一刻便拱出了雪堆,瘫倒在雪中气喘如牛。
喘息稍定,周身痛楚难忍,他咬牙打个滚,爬出雪窝,伸手取药疗伤,蓦地全身一震战栗,登时面如死灰,眼前一黑,遽尔昏厥。
原来,同伴在救他之时,忙中出错,扯断了他的腰带,怀中的救命灵丹,金创丸散,以及百宝囊等等诸般物事,全部失落了,唯一的兵刃是仅存的三支袖箭。他的内伤甚重,断臂也急需药物医治,如今诸物尽失,怎么得了?绝望之下,心中一急,竟尔昏迷不醒。
雪崩已经平息,绝谷中犹如荒漠死域,耳中听不到任何声音,看不到任何生物,天地一色,静得瘮人。
他悠悠甦醒,吃力地站起,环顾四周寻找出路。
两侧山势陡峭,无法逾越,谷西头乃是两条山谷交汇之处,形同丁字路口,也是出山的捷径,此刻被崩落的积雪堵塞,深逾百丈,一触即溃,陷阱去神仙难救。
此路不通,惟有顺着深谷向东走。
“我不能死,荣华富贵,权力地位,子女玉帛,我都要得到,我必须活下去……”他喃喃自语,扯下一条袍布扎住断臂,一步一陷,咬着牙向东走。
三日后,他仍然蹀躞于深山绝壑之中。昨夜天气骤变,纷纷扬扬下起雪来,至今未停。初时,他尚能辨认方向,不久便不知身在何处了。
峰回路转,眼前森森然现出大片古林,时有兽吼之声遥遥传来。
他折下一根树枝,蹒跚入林。
行数里,来到一座山崖下,时已黄昏,天地昏暗,必须尽快找个住处。昨夜在石缝中露宿一宿,险些被冻死,若再露宿,保证活不到明天。心中一急,脚下加快,复行里许,眼前一亮。
崖下现出一座不大不小的岩洞,他喜出望外,方待进入,忽闻洞内传来一声低微的**,仿佛是久病不愈者绝望的哀鸣,又似野兽垂死的喘息。
他毛发一竖,倚在洞旁侧耳倾听。片刻,洞内又传出一声**,是人的声音,不禁又惊又喜。
真奇怪,人在平时争名争利互不相容,危难之时,尤其在孤立无援之际,却会迫切希望得到同类的援助,即便对方是势不两立的对头,也会如遇亲朋,极有可能同舟共济。
胡少光重伤之后,强提残力挣扎至此,已然心力交瘁贼去楼空,倘若得不到救治,活不过十二个时辰。是以,他比任何时候都更能热切地希望遇到同类,得到同类的援助。是以,他毫不犹豫地钻入洞内。
岩洞窄口广腹,犹如一间石屋,地上燃着一堆篝火,半明半暗行将熄灭。旁边的枯草堆中,露出一颗头颅,五官俱毁仅存一目,面颊上伤痕累累血迹斑斑,犹如地狱厉鬼狰狞可怖。听到脚步声,头颅微微移动,独目灼灼注视着来人。
胡少光冷冷地瞥了一眼草中之人,走到篝火前颓然坐倒。
此时此刻,他全身冰冷,伤病交加,连灵魂都麻木了,纵然闯入阿鼻地狱,他也不会吃惊害怕。
他颤巍巍捡起几根枯枝投入火中,尔后伏地喘息不已。
“给我一口干粮……”草中“簌簌”一动,传出微弱的哀求声。
胡少光如若罔闻,纹丝未动。
草中伸出一只血迹斑斑的手掌,掌心托着一锭金元宝,哀求复起:“请卖给我一口干粮,求你……”
胡少光脱险之后的当夜,曾露宿在一座山洞之中,意外地在洞中捡到了几块被猎户遗弃的兽肉干。目下大雪封山,鸟兽全无,干粮便是生命,岂能轻售予人?
他抬起头来,注视着那颗头颅,吃力地问:“你是人是鬼?”
“我是人,给我一点干粮,金子给你……”
“不卖!”胡少光冷酷地拒绝:“我没有干粮。”
草中人沉重地叹息一声,缩回手掌,独目连闪,问道:“你是何人?为何落到这般地步?”
“在下何人,与你无干!”
“唉!同是天涯沦落人,何苦?”
胡少光不予理睬,吃力地坐起,伸掌向火。
篝火渐旺,草中人看到他吊在胸前的断臂,再看看他的脸色,已知就里,搭讪地道:“朋友负了重伤?”
“是又如何?”胡少光抬眼戒备地望着他。
独目中闪过一丝喜色:“在下有上好的金创药,和医治内伤的灵丹……”
胡少光眼神一动。疗伤丹药乃是他梦寐以求之物,连日来,他曾试图运功疗伤,苦无药物辅助,收效甚微,这诱惑太大了。
他缓缓转身,右臂徐徐抬起,指向草中人。
草中人十分机警,向下一缩,冷笑道:“朋友,收起你那些破铜烂铁。在下虽有灵丹妙药,但我亦非善男信女,纵然杀了我,你也休想得到,而且老夫并非全无反抗之力。我若是你,决计不会铤而走险,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阁下!”语气凶厉,满含威胁,其实是虚张声势,根本无力反抗,否则,何以坐以待毙,厚颜乞讨?
胡少光工于心计,不是省油的灯,但他出道不久,无论经验、火候、见识,皆远不及老江湖,不由信以为真,而且袖箭仅存三支,一击不中,便要任人宰割了。
忖念间,他打消了杀人夺药之念,问道:“你要如何才能拿出丹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