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宁城是西陲第一重镇,也是自古兵家必争之地,在周朝便建有城郭,驻有重兵。此后数千年间,这座名城屡毁屡建,历尽沧桑。
此时的府城,建于明朝。
城池四四方方,周围九里一百八十三步八尺,高厚皆五丈,腹土肤砖,坚固异常。城头建有悬楼十八座,敌楼十三座,城壕深一丈,阔二丈五尺,灌满水,可敌雄兵百万。
江山易主,这座直到万历年间才完工的城池,也随之换了主人。
此城南临湟水,四面环山,东可取道河州、兰州至中原腹地,西至西海,不特可通柴达木,也是入藏的必经要道。其地坡平谷广,草原平坦,交通十分便利,因此,进藏者多绕道西宁,而不取炉定、金沙、澜、怒等峡谷险路,是以城中人烟辐辏店铺林立,为西陲大镇。
城中有四条主要大街,以东西二街最为繁华。
西海酒楼,便座落在十字路口。
西海酒楼的美味佳肴闻名天下。
西海酒楼的美酒,上至茅台、状元红、女儿红,下至烧刀子、草原特酿青稞酒等等,应有尽有无一不缺。
午牌时分,西海酒楼门庭若市。
一位年约十六七岁,蓬头垢面,身着破皮袍的黑瘦少年,来到酒楼前,望望气势恢宏的酒楼,自语说:“常闻不登西海酒楼,等于没到过青海,奶奶个熊,本龙王倒要瞧瞧……”
走到门口,探首张望,但见龙蛇混杂,贩夫走卒与粗胳膊壮腿的好汉济济一堂,各种怪声浪震耳欲聋,酒菜气味与汗臭味扑面而来。
他眉头一皱,举步登堂,踏上了二楼。大妙!楼上只有四成座,众食客一边进食,一边低声交谈,相当安静。
他紧走几步,在一张空桌前落座,扬声呼叫“小二”。
“阿佬,楼上是雅座,去楼下!”
小二狗眼看人低,二双眼望天不肯过来,讲的是藏语。这等角色他见得多了,不是个有钱的主儿,当然不肯侍候。
“啪!”一声震响,无名少年将一锭大元宝拍在桌上,足有二十两。
邻桌的五名食客被响声吓了一跳,尽皆回目观望。五人身着锦袍皆在四十岁上下,上首那位头戴瓜皮小帽,方面大耳,双眼炯炯有神顾盼生威。他看看少年和他的银子,微微一笑,继续进食。
小二看到银子,立刻满面堆笑快步上前,谄笑:“客官光临小店,令小店蓬荜生辉,请问客官想吃什么?”
少年板着脸道:“贵店有何佳肴?”讲的竟是纯正的汉语。
“官观原来是咱们汉人。”小二立刻改用汉语,巴结地道:“小店应有尽有,保君满意。”
“很好!来一道应有,一道尽有,一道保君,一道满意,人肉包子十个,人血酒二斤,清炖人筋一盘,红烧人心一盘,爆炒人肝一盘,清蒸人脑一碗……”一口气报出十余道菜,道道不离人体,简直将堂堂的西海酒楼,当作卖人肉包子的黑店啦!
邻桌的食客相视一笑,停食观望。
小二两眼发直,张口结舌,心知他在解题发作鸡蛋里挑骨头,吸着冷气结结巴巴道:“爷……爷……小的错了……”
“错在哪里啦?”少年双眼望天,架起了二郎腿。
“小的……小的有眼无珠,错将爷当番人……”
“混帐!”少年双眼一瞪:“番人就不是人?就该吆三喝四往出赶?你在谁家的地方混饭?把你家掌柜的叫来!”
草原上民风敦厚,牧人十分好客,但凡有投宿者上门,无论相识与否,皆视若上宾,倾其所有,热情款待分文不取。无名少年在草原上游逛数载,时常借宿于牧人家中,对大草原有一种特殊的感情,难怪他要发作。
小二心知不妙,一旦请来店掌柜,这碗饭就别想吃了。他“噗通”跪倒,叩首哀叫:“爷,小的不该狗眼看人低歧视番人,小的知错了,求你老人家高抬贵手,饶过小的这一回……”
少年不为已甚,抬掌虚引:“起来!”
小二应声站起,垂手侍立毕恭毕敬。
少年道:“来两样拿手好菜,二斤好酒,五斤整块熟牛肉,十个锅盔馍。”
小二吃了一惊,心想:“乖乖,吃这么多……”不敢多问,应声退去。
方面食客笑道:“小老弟,你将他吓惨了。”
少年道:“这种东西,不给他点颜色,迟早会惹出祸来。”
“唔,草原上番汉相争,械斗之事时有发生,老弟倒是个有心人。”
酒菜送到,少年将牛肉和锅盔收入干粮袋,斟了一杯酒,朝方面食客一照,自斟自饮。
食至半,眼前一暗,抬首望去,倒吸口冷气,霍然是少司命,冤家路窄。
少司命在他面前落座,露出不怀好意的怪笑,压低嗓音说:“小番子,那天,是哪个龟儿子替你二人解了穴道?”
少年全身发冷喉咙发干,结结巴巴道:“什……什么邪道,通……通你家?”
“啥子?”少司命怪眼一翻。
小二一溜烟跑上前来,一瞥少年,恭恭敬敬道:“客官爷,你老请点菜。”
少司命一指少年面前菜肴:“就这几样,要快!”
小二飞快地将酒菜送到,少司命连饮三杯,问道:“你是汉人?”
“是。”少年惴惴不安。
“请教上下?”
“不敢,上胡下混、……”
少年心神渐定,原来,他正是三姓沟的那位黑小子。时隔六年,他长高了一头,但仍然骨瘦如柴又黑又小,稚容未褪像个大孩子。
“胡混?”少司命大笑:“格老子。为啥子取这名字? 好笑!好笑!呵呵呵……”
“没法子。”胡混双掌一摊:“娘老子取的,凑合着叫吧,老兄如何称呼?”
“大爷姓邵。”
“姓烧?”胡混怪笑:“好姓!好姓!烧大爷祖上是卖烤红薯的?”
“啥子?”少司命“啪!”地一声,将酒杯拍在桌上,怒容满面。
“烧大爷,莫恼,莫恼,本龙王是胡乱猜测……”
“啥子龙王?在何处安窑扎寨?”
“哈哈!说来玩玩,莫当真。”
“龟儿子,你若是龙王,邵大爷便是武林至尊!那女娃儿何在?”
“去你家了。”胡混一本正经地说。
“去我家做啥子?”少司命满头雾水。
胡混放下筷子,站起身来说:“龟儿子的格老子嗷嗷待哺,她去喂奶了……”
少司命一怔,接着怪眼一翻拍案而起。
胡混踢开凳子急退几步,双掌连摆:“慢来!慢来!烧大爷,西宁城是边陲重地,严禁行凶斗殴,你老兄若敢公然犯禁,后果不问可知。瞧!在座的有一半是道上朋友,也有不少吃公门饭的爷。你若敢对我伸爪子,胡大爷便将你那些见不得人的丑事抖露出来,看你如何再在道上混。”
“姓邵的,你给我安份些。”方脸食客沉声警告:“你敢在此行凶,休怪我翻脸无情,哼!”
“你是何人?”少司命猛然回首,眼中杀机怒涌。
“休问我是何人,五年前,京师狮子胡同的那桩**案,至今未消。我警告你,草原上若再发生类似案件,哼!你最好躲进狗洞蛇窟永远别再出世。”方面食客声色俱厉,同桌的食客亦是脸色阴沉怒目相视。
少司命脸色微变,做贼心虚不敢发作。这家伙目光锐利,看出五人皆非等闲之辈,以一敌五毫无胜算,若被官府知晓,四门一关插翅难逃。
这瞬间,胡混屈指一弹,一点灰影射入少司命的酒杯中,遇酒即溶无影无踪。这是他央求穆神医为他特制的护身法宝“洗肠丹”。此药大如绿豆,药性却十分猛烈,只消一粒,便可令人大泻特泻见神见鬼。
少司命冷笑一声,回身落座,举杯一饮而尽,复斟二杯,将一杯放在胡混面前:“娃儿,冤家宜解不宜结,老子敬你一杯,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