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就到停车的地方了,我开车送你回去。”
梁望君不说话了。活了两辈子,自成年后就没多少人这样背过他。仔细想一想,好像他能体会到的这个视野,都是在霍丛扉的肩上——球赛时崴了脚,生病时发着高烧。随便翻翻回忆,就能找出不少的片段,来证明霍丛扉对自己的好。
让他印象最深的一件事,发生在前一世暗无天日的两年前。在他被祁洺的发言搞成一个圈子里人人怜悯的笑话之后,霍丛扉特地去了他的办公室找他。他笑着对霍丛扉解释着今后的工作计划,霍丛扉却向他走过来,主动给了他一个拥抱。
梁望君不常哭,却在那一次真的没能忍住。因为霍丛扉低声对他说:“没事的,咱们君儿就是喜欢上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这不算什么,都会好的。”
这句话让他哭得几乎喘不过气。他拽着霍丛扉背后的衣服,像拽着一根救命稻草,一遍遍告诉自己说,会好的,会好的,自己会没事的。
完全没有想到,最后在他背后捅上最深一刀的那个人,也是霍丛扉。
……梁望君的额头抵在霍丛扉的肩膀,在一片寂静之中,他突兀地发了问。
“霍丛扉,你有没有把我当过真正的兄弟?”
霍丛扉的喉结滚动一下,点了点头:“你是我最好最好的兄弟。”
“你也是我最好的兄弟。”在他的耳后,梁望君近乎自言自语般地喃喃道:“我从来都没想过害你,我也从来都没想过要抢你的东西。”
这后一句话出现得毫无根据,梁望君语气里的某种东西却让霍丛扉的心脏都要蜷缩起来。不知道是什么感情作祟,霍丛扉下意识地张了口,说了一句“对不起”。
那句道歉毫无理由,却又真心实意。霍丛扉还没有办法厘清自己的情绪,他的颈后却传来了一阵温暖的湿意。梁望君的眼泪悄无声息地浸湿了他的衣领,再慢慢地蔓延到了不知什么地方去。
霍丛扉并不知道,自己的一句话,几乎就要让梁望君原谅了十年后的自己。他只知道自己的心脏被那捧眼泪烫得失了速,只能近乎狼狈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拼了命地祈祷这样的鼓噪不会被梁望君察觉去。
……
副驾驶座上,梁望君侧着头安然睡着。每遇到一个红灯,霍丛扉都会忍不住扭过头,短暂地看一眼对方的脸。
——梁望君的样貌自十八岁之后就没怎么变过,笑起来就像是个没有忧愁的大男孩。此时睡着了,才能发现他的眉间有一道细细的褶皱,像是在梦里也觉得累。
霍丛扉向来觉得梁望君的内里像个小孩,有种不识人心的天真和理想。只是时间走得太快,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梁望君似乎已经默默地受了磋磨,学会了无声地把笑容换成了眼泪。
他被这样的变化打得措手不及,很多早就决定压下去的念头仿佛深埋的种子,被那捧眼泪的温度引诱得快要破土发芽。在最挣扎的瞬间,霍丛扉在后视镜里看见了自己的表情,怔怔之后,终于认命地叹了一口气。
等到了下一个路口,他伸出右手,在梁望君垂下的左手上轻轻地握了握,很久才松开。
此时已经是深夜中的深夜,街上车流很少。红灯转绿,霍丛扉踩下油门驶进更深的黑暗里,G Wagon的尾灯安静地亮着,像是无声中窥视的一对红色眼睛。而在昏暗的街边,有个少年抱臂坐在早已关闭的地铁站口前,因为那声驶远了的引擎声,慢慢地将头抬起了来。
少年坐在这市井气十足的背景里,却拥有着一张和这个画面格格不入的脸。他的样貌过分的干净,精致,一双漂亮的淡色眼睛终于被黑夜漆上颜色,看上去像暗涌的海水。
像是被之前的行车声从假寐中吵醒,他徐徐地呼吸一次,舔了舔干燥起皮的嘴唇,从口袋里拿出了电量快要见底的手机,看向上面显示的时间。
——一天早已过去了。
少年缓慢地眨了眨眼睛,低声地喃喃道。
“……没有来。”
皲裂的嘴唇渗出血来,他微微皱了皱眉头,无意识地咬下唇角一片翘起的死皮。撕扯后的部分迅速地见了血,淋漓地渗进口唇之内,他却仿佛毫不在意。
“为什么不来找我?”
他开口向空气发问,语气却像对着谁交谈。
“你……不在这里吗?”
这似乎是个太过可怕的猜想,少年的双手开始细微地颤抖起来。他闭上眼睛,愈加用力地将自己的肩膀抱紧了,然后将鼻端埋在肘弯里缓慢地呼吸,像是假装有谁在给自己一个拥抱。
仿佛被这样的动作渐渐安抚,少年终于再次睁开眼睛。
“你不来的话……就换我去找你……好不好?”
他这么低声重复着,像是自己给自己做出了决定。
“……我去找你。”
“我去找你。”
少年背起一边的吉他,慢慢地站了起来。他的身上不见伤口,衣襟上却有明显拉扯变形的痕迹。
——十数个小时前,他正被围拢在一群小混混之间。他如若无物地承受了对方的秽语和骚扰,只因为他需要耐心扮演一个该被营救的角色,等待着迎接他的骑士突然现身。
然而他的骑士没有来。
总是保护他的那个人,没有如他预想一般出现。他坐在那个角落,得到的只有过路行人避之不及的惶恐和冷眼。
于是他把吉他放在了一边,用自己的拳头说服了对方不要打扰自己。等到对方哀嚎着逃走,他把手在裤子上擦了擦,抱着吉他,坐下来继续等。
从天亮到天黑,他终于等出了一个结论。
——如果梁望君不来见他,那他就去找他。
他有很多话想对梁望君说,但最希望的,是他们能再次回到曾经恋人的身份,好让他能仔细地看着这个人,然后伸手讨要一个拥抱,一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