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是臣妇想差了。”叶夫人低声说道,“一把年纪还患得患失,让殿下看笑话了。”
“哎呀,为人父母总免不了如此!”宣王跟着感叹,“上次太后说要给我家那丫头指婚,本王的心呐,真是七上八下……”
不管怎样,院内的气氛总算是重新热络了起来,由于男主人不在,宣王和叶夫人攀谈几句后便借故离开,只留下了一院子的赐物,让人瞧着头疼。
目送雕花马车隐没在街角,叶夫人低头看着端着的圣旨,不由得怔忪起来。不过也就是片刻,她就回过神来,对等在一旁的官家吩咐道:“让人把东西运到库房,这些都是御赐的东西,让他们都打起精神,可不能磕了、碰了。”
等管家应下,她又揉了揉额角,面露疲色,“可可,娘有些累了,你扶着娘点。”
这便是让女儿一同跟着去的意思了。
叶可可当即上前一步,搀住了娘亲的手臂,亦步亦趋地往库房走。叶夫人嘴上的“库房”并非存放金银细软的内库,而是主院内一间大门紧闭的小间,里面专放着宫里赐下的各类玩意儿,门上常年挂着黄铜大锁,开锁的钥匙也只有一把,由当家夫人贴身保管,旁人轻易不能得见,就连叶可可也是头次看清这把黄铜钥匙的模样。
就见叶夫人从腰间取下钥匙,打开落灰的门锁,一边指挥着仆役们将东西抬入屋内,一边示意账房先生一一登记造册。就算是在相舍,能亲眼瞧见御赐之物的机会也不多,不少下人在景墙下探头探脑,叶可可甚至在里面瞥见了叶茗的身影——叶大伯并非官身,她自然是没资格去接旨的。
少女冷眼瞧着账房运笔如飞,一件件刻着“御制”的物品被从匣中取出,再被人恭恭敬敬的请入库房。
然而瞧着瞧着,她右眼皮就跳了起来。
打从那段疑似脑子进水的口谕开始,秦斐似乎就不打算做人了,赐的全是女孩家中意的玩意儿,什么象牙的梳篦、玳瑁的步摇、金镶玉的腕钏……最夸张的是,这家伙竟然赐了一套半人高的玉制摆件。那是一座由一整块白玉雕成的天上宫阙,缭绕的云雾之下是精巧至极的楼台亭阁,瑞兽仙草栩栩如生,任谁见了都得夸一句巧夺天工。
相比之下,太后赐予的佛珠、玉牌直接被比成了破烂,连个中规中矩都没够上。
“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收起来?”叶夫人大概是在场唯一没被玉雕惊呆的人。她就像没看到那座天上宫阙一般,让仆役们打开了来自皇后的封赏。
因忧心外戚坐大无法收场,秦斐的皇后并非名门闺秀,而是出自普通官宦人家。皇后娘家姓顾,祖上最高才干到从五品,老爹在司农寺摸爬滚打了一辈子,靠着当国丈才升上了少卿,终于把自家当官记录抬到了从四品上。
不过有时候品级并不代表一切,秦斐能大力推行青苗法,他这掌管天下仓储的老丈人功不可没。
娘家势弱,对皇后是好事也是坏事。好在她地位稳固,不会招皇帝忌惮,坏在她出身不高,面对皇亲国戚,总是话未出口便气短三分,久而久之,宫里就传出来了些怪话,大都是在抱怨当今皇后上不得台面,难为天下女子表率。
最先被人从匣子里捧出来的是一只粉釉瓷盘。只见这瓷盘通体淡粉,盘身勾勒着浅浅花状纹路,器型做工无不精美,孤零零地摆放在垫着明黄色衬布的木匣之中。
彩釉难烧,御供更是珍贵,叶可可的右眼却跳得更厉害了。
本朝送礼向来讲究成双成对,为得就是讨个好彩头,这一点上皇家尤甚,赐下的封赏除非是如玉雕宫殿那般稀罕的玩意儿,几乎不会出现单件。
而有了一个单件,则意味着会有第二、第三个。
果不其然,在粉釉瓷盘后,仆役们又陆续捧出了粉釉碗、粉釉碟等瓷器,甚至还有一双镶嵌着金丝的象牙筷子,而以上无一例外,全是单件。
随着宝物一件件被收入库房,仆役们不约而同的停下了手中动作,此时还剩最大的宝匣没开,可叶夫人已面沉如水。在满院下人不安的眼神中,她抬了抬手,示意管家继续开匣。
听了主母吩咐,管家小心翼翼的打开了最后的宝匣,只瞄上了一眼,脸色便“唰”的一下变得惨白。
叶夫人沉声说道:“请出来。”
管家嘴唇哆嗦了一下,面露难色,但还是双臂撑开,捧着托盘将匣中之物请了出来。在看清托盘上的东西后,院内陡然针落有声,账房先生持笔的手一抖,在纸上洇出一团墨来。
那是一件缀着宝石与珍珠的嫁衣,布料如水,银丝绣纹,在阳光下泛出粼粼的波光。
与先前所有的赐物一样,这件嫁衣,也是粉色。
叶可可这才明白了为何宣王不念礼单。
妻着正红,妾穿杂色。
这是明目张胆的羞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