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沉的浊云凝结在空,刺骨的寒风呼啸地扫动着地上的枯枝落叶,肆虐了一季的寒冬腊尽。
寻香寺后院的禅房里,形如枯槁的女子躺在简陋的床上。
阮清莞压着胸腔之下沉闷的咳嗽,抬起一张憔悴的面容,木然地望着窗外满地的萧瑟破败。
恐怕没有人会相信,当初京城里那个瑰姿艳逸不可一世的云阳侯府嫡女,会凋落成如今这副模样。
阮清莞想到这里,不由低下头,自嘲般的一笑。
可这么小幅度的一个动作,又引得她一阵剧烈的咳嗽,瘦弱的身体不住地抖动着,连呼吸都不顺畅了。
门口的侍女竹苓听见动静,连忙给她倒了杯热茶,又抚着她的背帮她顺气,望着她满眼的心疼难忍。
一阵手忙脚乱后,阮清莞重新躺回了塌上,方才捂着咳嗽的帕子打开一看,已经染上一口腥红的血迹。
竹苓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瞪得大大的,阮清莞却像是早已知晓似的,平静地将那帕子扔到了边上。
竹苓扑在阮清莞的床前,攥着她的衣裳焦急道:“夫人,您别怕……我、我现在去找住持,让他帮我们请大夫!”
她说着要转身,阮清莞下意识拉住了她,咳了两声过后,她苍白一笑:“竹苓,不要白忙活了。”
她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自从父亲被人构陷入狱,家产被二伯父一家吞并,阮家败落后,她的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
阮清莞知道,她恐怕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女子抬起骨节分明的手指,往桌上一指,方才那杯竹苓倒的热茶还冒着气,可里头的茶叶却是碎末泛黑的。
“如今寺里的人早就不把我们当回事了,你去也不过是自讨苦吃。”
阮清莞虽久居病床,可形势却看得清楚,如今连用的茶叶都是这等成色了,可见寺里的人对她连表面的客气都懒得敷衍了。
“这帮狗眼看人低的和尚!”竹苓气不过,不忿地啐骂道:“阮家虽然倒了,可您明明还是将军明媒正娶的夫人,他们凭什么不把您放在眼里?”
阮清莞神色并无半分波澜,她放空了目光望向窗外,“怪不得他们,要怪也只能怪我……咎由自取。”
阮清莞语气平淡地陈述着事实,说着将散落下来的长发拂至耳后,露出皓白细致的下颔。
她明明还那样年轻,却像是苍老了一世。
见阮清莞这样,竹苓也说不出半句话了,她怔然了许久,才犹豫地坐在床边,试探着劝道:“夫人,您不妨听奴婢一句,跟将军求求情……”
“竹苓,你知道我的。”不等她说完,阮清莞就打断了她:“我心里只有那一个人。”
提及此,阮清莞苍白的面孔上终于浮现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那是想到心仪之人才会有的娇意。
竹苓知道,夫人这是又念起齐家那位世子了。
听闻夫人与齐世子是青梅竹马,曾有过婚约,最后却被一纸赐婚嫁到了将军府。
也正是因为这个齐世子,夫人和将军两人之间的隔阂越来越深,最后夫人终于一怒之下收拾包袱搬出府邸,长居寺庙。
竹苓虽不懂夫人的感情,可她却觉得那齐世子看着着实不像个好人,明明知道夫人都已经成亲了还不避嫌,简直是刻意挑拨夫人和将军之间的关系。
这话竹苓不是没说过,可夫人不爱听,如今眼看着夫人的状态已经差到这样了,竹苓就更不会说了。
竹苓垂下了眼眸,将棉被往阮清莞身上掖紧了些,“夫人,您先睡会,奴婢出去给您煮些药。”
到了晚间,山上的风更肆意了,寒风席卷着吹动着窗扇,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黑压压的夜空酝酿着一场暴雨。
禅房一到夜里就冷得刺骨,阮清莞整宿整宿冻得睡不着都是常有的,可这一夜,竹苓在屋外几乎没听到她的一点动静,甚至连低低的咳嗽声都没有。
竹苓心中响起警觉,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似的,连忙起身裹了袍子推门进屋,搜寻着屋中人的身影。
房里静得可怕,灌进来的冷风将烛火吹得忽明忽灭,昏暗之中竹苓撩过帘子,却一瞬间僵硬在原地。
只见床榻之上,女子像往日一样和衣卧躺,周身安静而淡然,只是这一次,在那鼻腔与胸腹之间,再也没有了半分气息。
“夫人!”
半夜时刻,随着一声响彻后山的尖叫,惊雷劈然砸下,瓢泼的大雨终于倾盆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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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清莞其实挺满意的,至少她死得很平静,没有一点痛苦。
只是苦了竹苓这丫头了,生前跟着她没享到福,如今还要帮她收拾后事。
阮清莞也这才知道,原来人死后是会灵魂出窍的,她的灵魂脱离了肉身飘荡在半空中,愣愣地看着自己死后的一切。
她看到竹苓抱着自己的尸身嚎啕大哭,看到雷雨天的半夜惊动了整座后山寺庙的人,看到他们脸上的震惊——是了,没有人料到她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