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遇跟着顾先生从镇远武馆回来后,躺倒就睡了。直到一阵铜锣声将他吵醒。他起身披着衣服来到院子里。
天已晚,外面的喊声、枪声、锣声、狗叫声,混杂在一起。从街上的叫喊声中得知,县民团打过来了。农民自卫军顶得住吗?
苏遇不由得替三姐担心起来。
依云镇农民起义时,没有遇到多少抵抗。因为起义准备很隐蔽,爆发很突然,反动的镇政府没有防备。
但是,依云镇毕竟是黄江县第一重镇,县政府的反攻是必然的。这个夜晚,不知道又要有多少人要失去性命。
苏遇在院子里呆了一会儿,觉得肚子饿了,想去厨房找点吃的。他走到花园的亭子边时,看到母亲一个人影站在亭内。
“妈,夜里凉,站在这里做甚?”
苏紫轩的手里提着一把宝剑。这是很少见的事。
“今夜又将是一个不眠之夜。”苏紫轩轻声说道。
苏遇看不清母亲的面容,但他可以猜得出来,母亲神情凝重。
“三姐又出去了?”苏遇说。
“你二姐三姐,是咱们苏家的英雄。”苏紫轩将宝剑插入鞘内,“走,看看你爷爷去。”
苏遇的肚子咕咕叫,可他不敢说要去找吃的,只能跟着母亲去了后院。
苏老太爷躺在床上已经好几个月了。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一日三餐尚能吃下去,但下不了床,也说不了几句话。只要是醒来,就会说“世道变了、世道变了。”
苏遇看着爷爷一天天瘦下去,心里难受。
苏老太爷与顾先生是好友,两位老人为培养苏遇下了不少功夫。他们俩观念相近,意义相投,都是希望把书院发扬光大。如今,一个躺在床上了,一个也讲不动了。
苏紫轩跟老父亲说了几句宽慰的话。老太爷眼睛睁开看了看。不知他听明白没有。嘴巴是一开一合,却没有发出声来。
待了一会儿,苏紫轩带着苏遇出来,两人站在月光之下。
苏紫轩说:“我一直想把这书院改造成新式学堂,让更多的学生在这里接受新式教育,可是你爷爷总是反对。我知道,你也不支持我的想法。”
苏遇不清楚母亲想要表达什么意思。他没有开腔,而是看着母亲的眼睛。
苏紫轩又说:“社会在发展,时代在进步,腐朽的东西不肯退出历史舞台,只能被赶走了。白玉书院的前途在哪里呢?如果不能培养出社会需要的人才,它就只能失败。当下这世道,需要什么样的人才呢?不是老儒生,而是新青年。”
“书院保持传统,也可以培养新青年啊,”苏遇说,“不一定非得改成学堂。不管时代怎么发展,有抱负的人,走的都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路子。即便是要改变现状,也要想好了再干,而不是盲目瞎闹。”
说出“瞎闹”两个字,苏遇马上后悔,不该对母亲用这个词。他忙改口道:“就是不要急着变,可以先小步快走,再逐步推进。”
苏紫轩将宝剑抱在怀里,说:“沉疴需要猛药啊。”
两人说着话,来到客厅。这时,苏兰急匆匆跑了回来,手里提着短枪,满头大汗。
一进门,她就抓起桌上的茶壶,倒了碗凉茶喝了起来。
“情况怎么样?”苏紫轩说。
“哎,小菜一碟。对付县民团,根本用不着如此大规模的动员。赤卫队放了几枪,民团就跑了。”
苏兰用袖子擦了一下嘴。她的样子一点不像大户人家的小姐。
“不要轻敌哦。”苏紫轩说,“你那边事多,就不用总往家跑。”
“我这不是找吃的吗?”苏兰笑道。
贺管家很精明,已经安排下人将两碗饭端上来。
苏遇早就饿了,看着三姐狼吞虎咽,他只能咽口水。下人又端上来两碗,这才是给苏遇的。
苏紫轩看着两个孩子吃得香,心里有说不出来的滋味。她想起孩子小的时候,看他们吃饭就是一种享受。如今,她每天生活在惴惴不安当中。
苏竹和苏兰走上革命的道路,苏紫轩还是有些不放心。可是一想到这个国家、这个社会,她又告诉自己,苏家不败,定有英雄。
两碗饭下肚,苏兰脸上的疲惫之色退去不少。
苏遇放下碗,拿起苏兰放在桌上的手枪摆弄起来。
“小心走火。”苏兰说着把枪收回来,别在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