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存景石构造的场景中,被风刃挟裹时,素禾才清楚地感受到桑枝的巫力,很强,至少比她要强。
这是常年服食乌白喙粉末的原因吗?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风刃实在太过密集,连诺拓的结界都有隐隐被撕裂的趋势。诺拓立在一旁,准备时刻施以援手,现在冲上去二打一,欺负一个小女孩,实不是她们的所为。
此时结界有些不稳,诺拓忙分出一半注意力去修补结界。
偏就在这时,一道风刃从刁钻的角度越过有绵的破杀术,来到她的眼前,划伤了她。
桑枝的风刃带着不绝的后劲,有绵挨了一击之后,直接受了内伤。
素禾看得仔细,她看到有绵的嘴角已经渗出了血迹。
存景石的场景忽的一黑,等到素禾注入更多的巫力,场景再亮起来的时候,画面就已经变得非常小了。
她们只能看到一袭蓑衣的下摆,和一段有绵的手。
“不要!”诺拓撕心裂肺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听来也是受了重伤。
然后,素禾便最后一次在这个世间听到有绵的声音:“告诉二禾,为我报仇!”她的声音有气无力,手上喷溅的都是她自己的血。
素禾就蹲在“她”的身边,看到那些血迹的时候,仿佛能嗅到充满鼻腔的血腥味。
她伸出手,想要最后“碰一碰”有绵,却不想下一刻,存景石的记录就消散了。没了当日发生的一切,结绳室又恢复了之前的样子。
素禾一掌按到地上,她第一次觉得结绳室的地面如此冰凉与粗砺,几乎能将她的手掌磨出血来。
“我不明白,桑枝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明明在木鸟中说,她帮她解决了河海的渔荒,她们不是好朋友吗?她为何要做这种恶毒的事?
她一开口,方觉眼泪早已淌了满脸。她不是不知道哭泣和伤心,只是之前太过悲伤,悲伤到连哭泣都忘了。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堇禾觉得素禾实在是太不清醒了,存景石中记录的明明白白,她此刻却还在顾念她与桑枝的那点子“友谊”。
“无非是我们阿娘在五族集会上伤了她阿娘,她说了盾贝已经重伤不治,她自然要报复回来!”
“可她往河海运了粮……”
“那又如何,素禾!”堇禾将她从地上拽起来,一双肿胀的眼直直地瞪着她,“杀母之仇,一点粮食就能平息吗?素禾,你不要这么天真!”
堇禾抽出她的窄刀,退开两步,一把割下一缕她自己的发,“我堇禾今日在此立誓,此生定要踏平盾贝部族,杀了桑枝以告慰阿娘的在天之灵!你呢?你要如何做?”
素禾看着她手中的窄刀,知道她在等她也动手削发,可是恐怕,她要叫她失望了。
“阿长,我需要,再考虑考虑……”
“素禾!我真是看错你了!”堇禾握刀的手微微发抖,刀刃轻抬,复又被她压下去,“亏我之前还跟阿娘说,你比我更适合阿语位,可是你呢?连阿娘的仇都要再三思虑?你不想给阿娘报仇吗?”
“我想!可是阿长,涉及到部族,总要多考虑一下……”
“那你就在这儿考虑吧!”堇禾再一次打断她的话,收刀回囊,大步离开了结绳室。
素禾看着她离开,觉得眼角有些发紧,她用手背抹了抹,发现是干涸的泪痕。
诺拓这时从暗处的角落里走出来,双手捡起桌案上的存景石,仔细而小心地收好:“这块存景石材质不算好,也不知还能看几次——”
素禾看向她,目光中多了些别的意味。当时诺拓也在,就算桑枝的巫术修为真的突飞猛进,她能胜过有绵,难道还能胜过诺拓和有绵的联手不成?可偏偏,帝师诺拓活着回来了,而她和堇禾的娘,则永远地留在了“存景石”里。
一直以来,素禾都把诺拓当做她的第二个娘来看待,她也不想怀疑她什么,可眼下,她确实值得怀疑。
察觉到素禾的目光,诺拓便笑了,笑容微微发苦。素禾,堇禾,韶颜,包括与她们同龄的那些孩子们,哪个没受过她的教导?根本不用多说,素禾一个目光投来,她就知道了她那份目光的含义。
她在怀疑她,她确实有理由怀疑她。这一点,堇禾就从来没想到过,这么多天,堇禾一直是悲愤而激动的,若不是有她拦着,恐怕堇禾现在就要杀到盾贝部去,挑起两部族的战争。
她目光无所惧地看向素禾:“阿禾,对不起,我这几天一直都在自责,如果当时我没有耗尽巫力,或是我离有绵再近一点,最后的结果是不是就会不一样。可是我也知道,没有如果,甚至我连你娘的尸/首都没能带回来,她的归空,很干净。
“所有的血肉都化为了天地灵气归于天地,她如果还活着,距离得道长生只有一步了。阿禾,你比我想象得还要坚强,你真的很好,你阿长也很好,难怪有绵会说,等这次回来之后,就宣布你也是少阿语。”
“是啊,她又食言了。”素禾将眼眸垂下去,不让诺拓看到自己的眼,“我知道的,老师,我不怪你,我只是,有些难过,我去南疆回来,还没与她见过面。而今,却是再也见不到了。”
她知道的,医官说过,她也用巫力探查过,诺拓身上的伤也很重,她能拼着一口气回来,都是莫大的幸运,她不该怀疑她的。
可是——桑枝,她明知道有绵是她娘,为何还要——
素禾攥了攥腰间的储物香囊,这个时候,她很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安静地待上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