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五方志里有过记载,说其瘴气弥漫,虫毒众多,山林牙错……属不毛之地,非宜居之所。
从议事殿出来的时候,素禾一直在想着那个脸上画“獠牙”的未泽。能在南疆那样的地方活下来,还发展出一支队伍,连有绵都承认她是个异类,偏偏又没有巫术血脉,该是多么厉害的人物?
可是那又如何,她没在南疆死去,却死在了上位者的屠刀之下。
有些唏嘘。她又想起诺拓讲过的,成王败寇。这大概就是罢。
如果非要让她在寻熊和有绵中选一个,她还是会选有绵。她毕竟是有绵的女儿,继承的也是有绵的巫术血脉。已经灭族的寻熊如果能够和美的活着,那么她们争权夺利又是为了什么?可南疆那种地方——
素禾心不在焉地走着,等她回过心思,忽觉天色竟飞快地暗了下来。
不对劲,虽然已经到了近日落的时候,但这天色,也黑得太快了。
她又向前走了几步,眼前忽然出现了一蓬篝火。
火苗簌簌地燃着,部族的人围着它手舞足蹈。假扮成精怪的几名男女戴着鬼画符般的面具,舞着,跳着,伸手抬脚都一顿一顿的,像是被谁打折了骨头。
其中一个人的面具上,眼睛位置画了三个黑色的长条三角。素禾认得这面具,这不是三个月前的丰收节上,出现过的“精怪”吗?
素禾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发现对方竟完全看不到她。
她眸子一沉,避开跳舞的人,继续往前走,走到篝火的另一边。那里,是有绵的座位。
眼前,有绵刚跳了一圈下来,拍开手边的酒罐,大口喝着,一连干了三罐。那是素禾第一次见她阿娘如此喝酒,所以印象很深。
她和堇禾眼巴巴地坐在有绵身边,等她给她们讲故事。
方才她就有所怀疑,直到此刻看见了三个月前的自己,她便越发可以确定,她,中了某种幻术。
今年迎来了多年不遇的丰收,部族里每个人都很高兴,为了庆祝,阿语下令点燃了祭台的火架子。人们载歌载舞,跳了一整个晚上。
有绵平素里很少讲旧时事,只偶尔酒至微醺后,才会说一些。那时,二禾以为又到了“故事时间”,便都在旁边等着。可没想到等了良久,等到她们的身边再无其它人,有绵都没有开始讲故事。
她反而重重地叹了口气:“二禾,为娘看不见未来了。你们的未来,一片黑暗。”
以往,堇禾和素禾同时在的时候,有绵就喊她们“二禾”。只是,这一次的二禾,素禾没由来地听出些悲凉意味来。
有绵是部族的阿语,又尤其擅长预言术。她说给她们两个这样的话,不知是何用意?阿娘说这话的时候,用了预言术吗?
素禾正要细问,有绵却忽然起身,借口不胜酒力,回殿内歇息去了。
“一片黑暗?”素禾喃喃地重复。
如果不是幻术重现,她几乎已经要忘了丰收节上的这件事。那一天的丰收节,她和堇禾后来加入了跳舞的人群,边唱边跳地笑了很久。
幻术继续进行着,在素禾的喃喃自语之后,篝火和跳舞的人忽然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片又一片的黑暗。
这黑暗浓郁且纯粹,像是生长在身后的影子,等它逐渐扩大,便可将人一口吞噬。
素禾轻轻念了一道清心术:“出来吧,我不想伤人。”
幻术的变化,与其人心境的变化有很大关系,若一个人的内心浑如一潭死水,幻术根本无法起效。她刚刚的声音很低,对方既然能够根据她的话来改变幻境,那么一定不会距离她太远。
果然,自她左前方传来一声闷哼,浓稠的黑色渐渐散去,天地重新恢复清明,一道橘色的身影也显露出来。
穿橘色衣服的女子,部族上下只有一人,就是韶颜。
她们多日未见,韶颜又将她的橘色衣服穿成了一瓣瓣的“橘子皮”,细密的苎麻上,橘色白色相间,脱色的地方像是经过了非常凶狠的水洗。
韶颜长着双桃花眼,一笑的时候,两只眼弯弯的,就像是天上的月牙。
“你怎么发现我的?”
“就你这拙劣的幻术,你最近是不是又沉迷制衣,疏忽了修炼?”素禾揪了揪她身上的“橘子皮”。
韶颜打掉她的手:“素禾你,真的是越来越像我阿娘了。”
“正常,她毕竟是我的老师,我要向她学习。”
“别介,可别介。”韶颜连连摆手,“你要是也像她一样死板,我还活不活了?再说,我最近可是修炼得很刻苦,连少阿语的成年礼都差点忘了去观礼。日以继夜,夜以继日的,你看我这黑眼圈和头秃的发际线——”
韶颜自从会说话后,总是会冒出一些奇怪的词,比如现在的“黑眼圈”和“发际线”,黑眼圈倒是好理解,只是这“发际线”,看她的动作,是指前额的头发根?
一般,素禾将自己听不懂的,都归为“韶言韶词”,大致意思理解了就成。
反正除了她,有第三个人在场的时候,韶颜从未冒出过“韶言韶词”。时间久了,“韶言韶词”更像是两个人之间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