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王谷,数年前
“咳嗯~”
一个老妇人咳嗽一声,努了努嘴,干瘪的脸皮皱起波纹。
“先生,我这病根早有几十年,让你白费心力了。”
老妇人双眼深陷,出口的嗓音仿佛是寒冬最后一片枯黄的树叶摇摇欲坠,头发也几乎掉光。
这是端木蓉的师父,念端。
被她称为“先生”的,自然就是药王公孙光。
公孙光比念端还要年长,白发白眉白须,却是双眼炯炯有神,精神矍铄,与念端形成剧烈的反差。
医家本就人数稀少,无能为力地亲手送走一位优秀的同道中人,这让公孙光痛心无比。
两位老人,尤其是念端这个命不久矣的老人,她并没有躺着,而是坐得端端正正。两人正面对面。
“老夫终究无能,治不好你的心衰。”
“心衰药石难医,何况我几十年的老病,活到这把岁数,已是向天借命了。”
念端微微摇头,对于自己的生命并不看得多么重,反倒是唯一的牵挂让她仍然忧心,“蓉儿天资卓绝,接触了先生所著之后,诊断、用药更是进步神速,可如今,咳~”
她止住话语,重重地喘了几口才接着说:“咳嗯,这些年她刻苦地精研医术,动力便在于想要医治我。可如今,我大限将至,一旦撒手人寰,她恐怕……”
公孙光教导端木蓉也很久了,后者的性格直来直去,在他这种世事通透的老人眼中,很多事情一眼就能看出端倪。
他向念端问道:“那孩子确是我生平仅见的医道奇才,之前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让你用如此残酷的办法去培养她。”
“唉,说来话长,也是我自不量力。”
念端全力地抬起头来,浑浊的、已经有些散光的眼睛,忽然被塌陷的眼皮绷直,凸显出一股诡异的坚定。
“身为医者,仁心是必须的,可实际上,仁心也是医者最可怕的敌人。”
“我这一辈子,医治的病人,只有九十八,连一百都还差两个。”
“但救治的那些,被刀剑、被箭矢、被长戈长戟什么乱七八糟的兵器给弄伤的,这样的人我不知道救治过多少。”
“还有,这个门派,那个门派,互相之间论斗切磋,这样负伤的人我同样治过不少。”
“而真正的需要医者去治病的那些人,只有偶然的机会,我行走江湖路过时,才能碰巧地施与援手。”
“医者仁心,救死扶伤,悬壶济世。江湖上任何一家门派,说起医家都不吝溢美之词。然而他们并不是真心尊重治病救人的医者,更不是出于尊重生命,仅仅是因为,在某些关键时刻,医家或许可能救他们的性命。”
“医家培养人才,一个富有仁心又兼具医术的医者,至少要跟在师父后面十年二十年,他才能算小有成就。可其它门派,二十岁不到却名扬天下的比比皆是。”
“我们医家自诞生起,数百年来,人丁稀少,甚至无足轻重。我们踏破了千双万双的草鞋,在这样的天下,究竟救治了谁?!”
“喔咳咳~嗯~”
念端双手撑在案上,手指瘦得清晰可见骨节,还有枯老的皮肤已经像是即将腐烂的落叶。
公孙光白眉一紧,双手释放内力飘出白雾,将她笼罩在内。
“我没事。”
念端摇头,缓了一会儿后继续说:“端木死后,我决心隐退,不再过问世事。作为一个医者,辜负了师父的教诲,毫无疑问,我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