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长溪抿口茶,将众人表情尽收眼底,自然也看见张保全眼底的不屑,她忽然轻笑,“账本而已,你们没有,本宫这里恰好有,不如诸位一起来看看。”
在掌事们或困惑、或不安的目光中,越长溪掀开手边的软布,露出里面的东西。
原来左手边的桌子上,放着一摞厚厚的蓝色册子,她挑挑拣拣,从里面挑出一册,递给半枝。
半枝翻开一页念道,“围屏二十五扇,床榻十三张,桌柜七十个……”
清脆的声音传遍永和宫每个角落,张保全开始还不在意,几个数字过后,他脸色倏而一变。等等,这似乎是内宫监上月的采买记录,怎么会在公主手中?
不,肯定是巧合,只是公主用来吓唬他,张保全抱着侥幸的想法,安慰自己,然而半枝每念出一个数字,他脸色便白上一分,冷汗都快浸湿后背。他近乎昏厥,惶恐不已,怎么会这样!每个数字都是真的,这些账目不假外人之手,公主怎么会知道,难道内宫监有奸细?那他做过的事,不是全都暴露了。
不管对方如何震惊、惊惧,越长溪一直噙着笑,等半枝念完,她接过册子,慢悠悠开口,“十一月,内宫监采买共银一千五百两钱3分2厘4毫3丝7忽5微,张公公却支了三千两,不知其余的银子,去哪里了?”
永和宫内温暖如春,公主的声音也温和柔软,张保全却像站在雪地中,从里到外都是冷的。他脸色灰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公主恕罪。”
“……”
越长溪:周美人这样说,张公公也这样说,一点新意都没有,难道‘公主恕罪’是后宫必背五百条词汇?
“张公公为何跪下,本宫只是好奇罢了,”她状似不解,拂过管事们交上来的账本,“可惜内宫监的账本不在,否则,对比一下,张公公就能解答本宫的疑惑。”
话说到这步,张保全如何不知道,他不仅掉进公主的陷阱,还被逼到绝境。如果拿不出账本,说不出银子数量为何对不上,一旦公主和陛下汇报,等待他的只有死罪。
该怎么办?张保全一头冷汗,绝望到极点。对了!他忽然灵光一闪,还有皇后!皇后一定会保自己,毕竟亏空的银钱,大多进了坤宁宫。
张保全心里一横,“奴才、奴才这就去拿账本,定会给公主一个交代。”他这就去找皇后,皇后肯定有办法。
越长溪身体前倾,微微蹙眉,仿佛在关心对方。她体贴确认,“公公可不要勉强。”
张保全咬牙道,“能为公主解惑,是奴才的福分,怎么会勉强。”
“那就好,”越长溪靠回椅子,语气十分遗憾,仿佛遗憾对方这么快改口,她还什么都没做呢。
张保全听出其中言外之意,差一点又昏过去。
最难搞的那个已经像隔壁吴老二,只会哆嗦,越长溪轻松不少。她一手搭在册子上,眉眼弯弯,“下面该看哪一册呢?”语气天真纯然,仿佛挑选玩具的孩子,而不是当众揭开别人的罪证。
冷汗唰一下流下来,掌事们彻底慌了。他们之中权利最大的就是张保全,他都自身难保,更遑论他们这些小喽啰。
想到这里,掌事们争前恐后开口,生怕慢一步,公主不高兴,会拿他开刀。
“奴婢这就去取账本。”
“奴婢也是。”
没带账本的八位掌事,并非全是皇后亲信,有人只是墙头草,想观望一下。如今,他们只恨昨天的自己,为何猪油蒙心、听信皇后的话。
表忠心的话此起彼伏,在众多惶恐的视线中,越长溪慢悠悠喝着茶,并不言语。等他们一个个吓到不行,她才含笑开口,“那本宫等着诸位的消息。”
公主笑意盈盈,温柔的表情和开始时一模一样,只是现在,没有一人敢轻视她。桌上的册子那么厚,谁敢保证里面没有自己的把柄。
掌事们忧心忡忡走了,就连那些上交账本的管事,也面色不好、惴惴不安。
大门关上,永和宫又恢复了安静。只是安静没持续多久,半枝忽然笑出声,“这招杀鸡儆猴可把他们吓坏了,您真该看看张保全不敢相信的样子,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她麻利地收拾桌上的册子,搬动时,一本蓝色册子掉下来,落地时恰好翻开,露出里面空无一字的纸页。
若是那些掌事还在,只怕要惊掉下巴,因为这竟是一个空册,里面根本没有字,更没有什么账目把柄。他们更想不到,除去越长溪递给半枝的那一册,其余全是空的。
越长溪瞥了一眼空白纸页,捡起来递给半枝,脸上毫无愧色。她可什么都没说,掌事们自己吓破胆,又怪谁呢。
她懒洋洋伸个懒腰,垂眸嗤笑,“毕竟谁又能想到,近两年给内宫监供货的皇商,背后其实是我,账目我自然也有。”她,乙方,懂?
“公主英明,”笑够了,半枝又开始担心,“您说,他们会送来账本么?”
越长溪露出个高深莫测的微笑,“三天之内,他们必定回来。”
*
公主这样说,就代表十拿九稳,半枝也做好三天后再见他们的准备。然而当天中午,张保全和其他七位管事,便带着账本来请罪。
越长溪已经瘫在床上,准备午睡,听见消息后瞬间清醒,“这么快?”铁路能提速,掌事也能提速?
账本不可能这么快送来,哪怕做假账都需要时间呢。事出反常必有妖,越长溪百思不得其解时,有宫女送来答案。
宫女:“今天早朝,御史林楚城弹劾皇后,说她铺张浪费、无礼妄行、作威作福,枉为一国之母。”
半枝惊喜道,“真的?!”
真是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皇后被参,公主协理六宫的权利自然稳了。然而半枝兴奋地看向公主,却见越长溪没有很高兴,她蹙着眉,嘴巴微张,好像惊讶又好像不解,总之混合成一个很奇怪的表情。
半枝:难道高兴蒙了?
越长溪确实有点蒙。御史林楚城,别人或许不知道他背后是谁,但她的探子见过几次,林楚城私下会见东厂之人。
所以,林楚城很可能是卫良的人。
越长溪:昨晚还避之不及,今天却帮我,男人真的好难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