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稷自十一岁随母来这边陲之地的燕国,四年过去,一直深居坐落在蓟北一隅破败的质馆,没有朋友,甚至不与外界往来,数年来陪伴他的只有无数被翻得零碎的竹简、破落的院墙和几棵紧碍院墙的凋零老树。
芈氏一来担心儿子荒废学业,作为天下一强的秦国公子,若无学富五车通贯古今的本领,将来如何立足秦国?母以子为贵,她还指望着他能给自己后半生谋取安稳日子呢,故而当初来燕国时,她同时也带了相当数量的书籍,自己充当老师,无论兵家、法家、儒家的典籍都要看,学文习武一样不落下;二来怕儿子闲来无事外出惹祸,招来麻烦,毕竟每个国家都有自己复杂的政治斗争,母子俩不求大富大贵,只想图个耳根清净,远离是非,替秦国成就邦交使命,只好天天督促他读书,以韬光养晦。
少年赢稷难免贪玩,哪坐得住用心读书,又酷爱箭术,时常偷溜出城,上西山打猎,害得芈氏常常满大街的寻找,揪回家来免不了训斥一顿。尽管如此,赢稷安耐一段日子后还是免不得玩兴再发,周而复始。
自赢稷上回在西山跟苏秦有过一面之缘后,一直唠念着苏秦,又想起苏秦上回对他说过的话:“公子若爱读书,蔽府的书房倒略有闲藏,有空欢迎来取。”
想到当年秦国所带书籍己都读遍,正思量着如何能弄到别国的新书,如今苏秦诚邀他去府上,自是欣喜不己。
可母亲不许他外面乱跑,也不许他结识燕国的任何人,犹其是那些一夜之间转变身份与燕国旧势水火不容的新贵。他知道母亲是担心他的安危,质子在外,步履维艰,稍有不慎,可能面临万丈深渊,更可能牵累自己的国家。他理解母亲的良苦用心,可他断定苏秦是个值得深交的人,于是还是故技重施,趁芈氏不在偷偷溜出了质馆,一路寻着苏秦府邸而去。
谁知恰巧在西街迎面碰上了苏秦,当时苏秦和北史正在一家竹简铺子买竹简,一捆捆的搬上马车。赢稷有点兴奋的迎上前去,苏秦也在人群中发现了他。
“先生,真是巧了,赢稷正想寻往贵府借书,一路上尚在担心找不到贵府,却在这儿遇上了先生。”
“那公子何不一同坐车去蔽府。”时隔多日,在街上碰到赢稷,意外之余苏秦自然感到欣慰。
“嗯。”赢稷正欲上车,猛然发现芈氏正从对面走来,边走边极为谨慎的东张西望四下找寻,显然芈氏发现赢稷不见随后寻了出来。赢稷急忙躲到苏秦身后,小声道:“我娘来了——”
苏秦会意,一边用身体掩护着赢稷,一边吩咐他快些上车。
赢稷照做,顺利上了车。
此时芈氏忽然发现前方的苏秦,便走过来:“苏先生,又见面了。”
“芈王妃,真是幸会,您去哪?”苏秦笑着问。
“还能去哪,找我的儿呗。”
“怎么,公子又跟王妃玩捉迷藏啦?”苏秦故作惊讶。
车上北史掩护着赢稷,两个少年却暗暗发笑。北史小声的溜话:“你娘还真是形影不离。”赢稷轻轻道:“我娘不让我跟你们交往。”北史:“你娘也真是的,我们还能吃了你?”赢稷默然不语,嘴唇抿得紧紧的。北史:“放心,我大哥会打发走你娘的,到时我送你回去,你就对你娘说:你迷路了,谁让你总是不让我出门,连蓟城大街的方向都搞不清楚了。”
赢稷被他说得噗然一笑。
芈氏一叹息,“儿子长大了,管不住他了,做娘的也没啥指望,只希望他平平安安就好。”
赢稷听娘如此说,忽得鼻子一酸,北史很快感受到赢稷的心情,拍拍他的膀子小声安慰他:“你娘会理解你的。”显然,北史担心他跟上次那样走出去。自从他第一次见到赢稷,便觉得这个王室公子很不一般,身上找不到半点贵族子弟的傲气,且有着王室公子少有的正气。这让他很是佩服,本以为无缘再得见于他了,想不到却在大街偶遇,北史自是乐意。
“王妃爱子心切,公子定然感同身受,王妃放心,公子年少,或许一时贪玩,等下定会安然无恙的回去的。”苏秦说着拱手道别:“王妃请便,苏秦先走一步了。”
“先生自便——”芈氏一躬身,看着苏秦的马车隆隆而去,略有所思。
马车在府邸前停下,早有家人迎上前来,一边向苏秦问安,一边自行吩咐仆人将车上的竹简搬入府中。
赢稷到得苏秦府中,阶下驻足瞻望,见苏秦府上虽然不是很奢华,但按燕国的贫富程度来说己经算豪宅了。他在燕国四年,长年久居破败的质馆,过惯了贫民质朴的生活,一下子到得如此富贵的府邸,反倒一时适应不过来。
“小史,你带公子去书房,我随后便到。”苏秦吩咐后便进了大堂内。
“好来——”北史回头兴奋的招呼赢稷,“公子走——”
赢稷跟在北史后头,来到后院的书房。见房中四面皆竖着木架,装满了各种竹简,五花八门,不过他到底从小看惯了咸阳宫中的国府书库,对于燕国一个寻常府邸的书房也没感觉到新奇。
“大哥说了,叫你随便挑,等你挑好了书,我再送你回去。”北史道。
“嗯。”赢稷应着,一边穿梭在高高的书架前,挑中一捆,便随手扔在地上。等走完了三个六面书架,赢稷挑了三本典籍,两部齐国的兵书,一部历代名家的法术势合辑。捧着挑好的竹简来到案前,往案上一搁,蓦得看到案上有一捆《商君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