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纵然如此,他还是有些不太放心。外面耳目众多,防不胜防,夜邑的事万一真被朝廷知晓,那会是怎样的后果,他不敢想像。纵然为了长公子策,他可以豁出去小命一条,无所顾惜,然他不能害了长公子,这么多年来,邹夫人对他的恩惠数不完,他一直铭记在心。
时下风声甚紧,公子戊刚被齐王定罪,靖郭府又暗中彻查,此时此刻,如果有任何一个环节露出破绽,便可能引起别人的注意,更有甚可一举摧毁整个精心设计的局。
不行,他必须去一趟“三阳居”,面见叽士,探听夜邑的情况,。
叽士一直隐居在临淄城中的一座叫“三阳居”的民宅里,公子平每每有事,都是托人稍信与他,由叽士全权处理。偶尔公子平会侨装改扮成商人模样出入城中,与人约面于“西乐宫”的某间隐密精舍。
趁着清晨人少,他向府中管事交待了一通后便进入寝室,从柜子里翻出一套商旅服饰和一双木屐,唇上粘上假胡须,一番精心乔装后,便悄然从后院角门而出,随即拐向一条狭小弄堂。
走了约摸一个时辰,便在一条胡同停下。此处人烟稀小,是临淄东南稍为偏僻之处,再则一大清早,胡同里行人便更少了。胡同的尽头有一座老宅,名曰“三阳居”。
公子平的谋士叽士便是常住于此。
就在习康估算着等下见了叽士该如何说明,突然,胡同的尽头传来一阵马蹄声,抬头,原来是一辆带篷马车隆隆而来。
不一会儿,马车已隆隆开到他身傍,习康正欲靠边避车,却被对面窗口中如突伸来的一双手使劲一按,尚未缓过神来,习康发现自己人已在车中。
“你已被人跟踪——”对面坐着一位发须皆白的精干老头,双眼微闭,面色红润,神情肃然。
此人正是人中诡算老叽士。叽士身傍则坐着一位健砾的同样一脸严肃的汉子,方才伸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窗口将他拖入车中的便是此人。
“原来是老先生——”习康怔愣片刻,便道:“先生何以见得?”
“老夫零晨接到秘报,有人断定你一早要往‘三阳居’而来。三阳居乃是我们在临淄惟一的秘密据点,老夫暂时还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公子平遇上点事也往往选择去“西乐宫”或别的公共场地,一般而言,公共场地选个隐密小舍商议事情最适合不过,无人打扰,由于焦点集聚更不会引起他人的注意。越是僻静人烟稀少的地方反而越容易使人怀疑。
叽士零晨听到异响,起来查看,发现有一把利器梢着份秘件破窗而入,钉死在书房的长木案上——这是他们一向的做法,传件人只负责把信带到,绝不会轻易露身。
叽士拆阅信件,方知是仓廪令习康要来,背后会有人跟踪。叽士等到天色发亮便安排手下推出马车,乘车进入胡同,在一个岔道口等侯,等习康一进入胡同,半路将他“截”走,使那跟踪的探子扑空。
听叽士讲完,习康轻吁一口气。“亏得老先生先知先觉,不然后果难料哪!”他这才想到昨晚恐吓他的那个神秘人,也定然与早上跟踪他的人有关,或许正是利用他将背后的人引出来。
“霜风方过,丝寒尚存,习大人这个时候当蛰伏贵府,不该外面到处乱跑。”叽士微微睁开双眼,瞟了对方一下,带着埋怨的劝道。
“在下明白,不过确是有点事,需要向先生当面问清方可心安。唉,我穿成这样连我自己都快认不出来了,居然还会被人跟踪。”习康想不明白。
“习大人急着找老夫,不知所为何事?”叽士没有理会,继续问。
此时马车已拐过好几道胡同,穿过大街,奔向城东门,城门已开,马车穿门而过,往东郊方向驰去。
“近来总是心神不宁,在下听说靖郭府田婴正在暗中彻查府库之事,长公子居勤王殿不得外出,身边也没个人商量,在下总觉隐隐不安。”习康显得焦虑道。
“习大人是担心那批粮食?”叽士已然看出他的用心。
“粮食是罪证,在下不得不担虑啊?靖郭府为了挽回公子戊的清誉,势必会不惜一切查找粮食的下落,万一查到夜邑,公子平的残部便是暴露无疑啊……”
“朝廷即使发现了夜邑公子平的残部,也无须大惊小怪,以老夫猜测,朝廷是不会为难公子平的。公子平当初是兵败后率着残余士卒与齐国军队一起进入齐国的,齐王已明文允许他在齐国的自由活动,包括军事和贸易,习大人又不是不知。何况公子平的残余士卒成员当初都在大行司一一入户造册,一并交于齐王亲自过目验对,盖有齐王玉玺的入境文书和允许公子平在齐国自由活动的通关文碟尚在老夫手中呢。习大人还有何好担心的。”叽士道。
“入境文书和通关文碟是真没错,只是当初公子平入境时的残余士卒只有几百人数,如今夜邑的铁骑已经发展到上万,其个中利害千头万绪,若让朝廷知晓,后果实在是难以预料呀!”习康还是不无担虑道。
“习大人多虑了!习大人是担心靖郭府查找粮食查到夜邑,长公子和你习大人会受到牵连是吧?”叽士呵呵笑道:“习大人纵然信不过公子平和老夫,也得信任长公子呀。习大人跟随长公子多年,这次不但助长公子扳倒了公子戊,还为我家公子解决了燃眉之急,习大人可以说是齐燕两国的大功臣哪!”
“唉,先生言重了,我小小一个仓廪令,承蒙长公子器重,邹夫人抬爱,为长公子效力乃理所当然,至于公子平,只要不连累到我家长公子,在下也自然别无怨言,又何敢称是燕国的大功臣哪。”习康苦笑道。
“习大人哪里话,我家公子与你家长公子精诚之至,亲同手足,俨然已站到了同一条战线上。若能如愿,将来齐燕两国必定世代联盟,此乃齐燕百姓之福,也是你我之幸啊!”叽士道:“如今公子戊一倒,长公子便稳稳当当成了太子的不二人选,习大人将来可是齐国的开国功勋、新贵士族哪!如今长公子的势力如日中天,此事有长公子担着,又有何可虑?方才习大人说的不错,三年多来,公子平确实利用列国贸易私下扩展壮大了残部,这也是为了有朝一日回燕重振旗鼓,不会对齐国构成任何危胁。公子平素有光复燕国之心以及与齐国永世结好之意,这也是当今齐王所希望看到的,当初若不是列国干预,已身为太子的公子平早已是燕国的王了,也不会有如今这一摊子事。不过,我家公子对于齐国的这一份忠胆义节当今齐王最清楚不过了。”
“纵然王上知晓公子平忠于齐国,然在下担心的是公子戊府库的那批粮食,靖郭府已怀疑那批粮食去了夜邑。目下看来,公了戊确实被我们扳倒了,然那批粮食的事若被查出来,不但我们之前做的所有事前功尽弃,还会连累长公子。”
说来说去,始终是为了那批粮食,瞻前顾后,也一直是担虑公子平牵累他家长公子或连累他自己,叽士笑笑道:“放心,那批粮食早已处理妥当。就算被他们发现了,我们也大可说是从列国大商定购而来,只要你不说,谁又能证明粮食来源于公子戊府库。众所周知如今的公子平拥有列国商人的身份,夜邑军营的生活开支、军辎物品都是经商所得,说公子平为了粮食不惜陷害一国公子剥削百姓,齐王决不会相信,也没有任何的说服力。习大人千万得把持住,切莫自己乱了阵脚哪。”
“如此说来,我是杞人忧天了。”
“习大人只管装作无事样,断不可因外面的风言风语而乱生疑猜,作茧自缚。”叽士劝解道。
经过叽士的一番精心抚慰,习康总算慢慢安下心来。
“外面风声甚紧,习大人还是早些回府,免得露出破绽令人生疑。”叽士最后半闭着双眼道。
马车在东郊地转了一圏后又转回原路,驰进城内,为避人嫌疑,往北向西拐了个大弯,到了城南一个无人处,习康才下车,往东面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