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既然怀有感恩之心,却因何倒不敢劝了?”苏秦问。
齐貌辨一怔。
“墨子云:知而不争,不可谓忠。争而不得,不可谓强。先生对薛公感恩戴德,足以证明先生乃忠义之士,所谓忠义,乃忠诚有正义感是也,对主人要忠,对人对事要持有正义。忠,不是向主人献媚邀功,听之任之,投其所好,而是敢于谏诤,只要认对了理,沸水敢蹚,烈火敢踏,在所不惜;君子所怀正义,好比翠竹,另折不屈。先生满腔热情,一片赤诚,无谓生死,足已,凭着这些定能使靖郭君罢筑。”
“话虽如此,只是齐某还是无法权衡,进退两难哪。”齐貌辨面露难色道:“实不相瞒,在下家中尚有妻儿老母,全家衣食皆是靖郭君所赐,万一真惹恼了靖郭君,小则丢了饭碗,大则还会祸及自身哪。齐某纵然死不足惜,然薛公若一意孤行将事情闹大,恐生事变啊。”
“先生无须担忧,劝人说事无非有两种,一种是面其要害,还有一种是授于其利。害有大害和小害,小害累及自身,大害殃及宗族;利也分大利和小利,小利蝇蝇微不足道,大利泱泱不可不顾。”
“苏子的意思是?”齐貌辨略有所悟。
“先生饱读诗书,难道没听说过诗经上说的:兄弟阋于墙,外御其务。每有良朋,烝也无戎。”
“嗯——”齐貌辨慢慢地点头,似有所悟。
“齐王与靖郭君虽是君臣,但也是亲兄弟,私自筑城乃事关军事国防,本以违背臣子之道,引发国君猜疑事出必然,也会遭致一班奸侫小人侍机而动,君臣猜忌将会兄弟不和,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这对国家宗庙不利,如今外敌对视,天下纷争,自家兄弟当齐心协力,共同对付敌人,而绝不是相互猜忌,相互敌对,要慎之又慎,绝不可以小失大。”
“在下想的何尝不是这样!”齐貌辨怔叹道。
“薛公私筑,恐怕事出有因,齐先生日夜近侍,岂会不知薛公之本意?”苏秦道。
“苏子之意……”
“苏秦听说薛公有复出之意,薛公若能如愿以偿,重回齐国朝堂,兄弟释疑,助齐王治理齐国,安抚百姓,岂不两相安好?”
齐貌辨一听苏秦之言,顿时一惊,心中暗忖:这个洛阳士子的洞察力真是不可小觑。情况正如苏秦所言,他确实发现靖郭君早有复出之意,田婴虽退居薛地,然一直不甘心失去朝中势力,而私筑一事恐怕正是其复出之前的试水之探。
齐貌辨见话已说到点子上,便起身向苏秦示礼道:“请苏子指点一二。”
“指点不敢当,苏秦不访为先生讲个故事:我听说曾经有个鲁国商人,生意做的很大,他有两个儿子,商人死后兄弟俩争夺家产,闹得不可开交,结果在族长中立下分了产业各栖两地分股创业,但之前的规模也随之缩小,想做大买卖资成不成,借贷又怕亏损难以担负,弟弟志不在经商想把产业转掉另谋他路,又恐祖宗心血换来不易。便去找哥哥复合一起创业,几年之后,兄弟俩联手经商,富甲天下,又过了几年,吴越战争爆发,兄弟俩听说越王勾践卧薪尝胆苦心经营十年,便出资协助越国攻打吴国,大败夫差,兄弟俩也因此弃商从政,封地加爵,荣耀了几世。”
苏秦所言意寓深刻,齐貌辨且听且不住点头,如若齐王与薛公皆能明白其中深意,各自退一步海阔天空,则齐国强盛不衰可望矣!薛公也能借此得偿所愿重新挤身庙堂延续昔日的权势。而苏秦的用意齐貌辨不无明白,目下能让齐王与薛公两相释疑的莫他非属。
“苏子的一番话实在令齐某醍醐灌顶茅塞顿开哪。”齐貌辨肃然起敬道。
“不敢。靖郭君最最尊重的门客乃是先生,如果先生不去当面直谏,那便没了合适人选了。”苏子最后笑笑道:“为人臣子当知无不言,言无不正,正能压邪,邪也最容易趁虚而入。至于主人采不采纳,那是另外一回事,而你明知却不敢为,这便是做臣子的大不是了。先生不必再迟疑,当速战速决。”
齐貌辨当即别过苏秦,离开稷下学宫,起程赶往薛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