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铎和盛知两兄弟是这次仪式上的司宾,所站的位置一直离得白亦陵不远,突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就连他们也吓了一大跳,盛铎连忙过去要扶住白亦陵。身边一个人已经抢先他一步,将白亦陵抱进了怀里,正是陆屿。
陆屿还是头一回见到白亦陵这样,地上一滩血明晃晃照的人眼晕。他简直吓得魂飞魄散,将人搂在怀里,颤巍巍地伸手去摸白亦陵的脸,试图给他擦去沾上的鲜血。
在这个距离之下,他能清晰地看到白亦陵毫无血色的面容。对方额头上都是冷汗,苍白的嘴唇上还沾着擦不下去的血迹,一双眼睛望着自己,仿佛有很多话想说,却根本就说不出来。
陆屿看到对方这个样子,简直感觉自己的心也在一瞬间碎了,他的五指不由地收拢成拳,手背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托住白亦陵的动作却依旧小心翼翼,不敢再给他造成半点伤害。
陆屿的声音哆嗦着:“阿陵,阿陵,你能听见我说话吗?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白亦陵费力地抬起一只手,攥住陆屿的袖子,想说话,嗓子却哑的不像样,这反倒让他剧烈咳嗽起来,嘴里又涌出了一股鲜血,虽然根本就感觉不到半点难受,但见鬼的小推手还是让他彻底晕了过去。
在晕倒之前,白亦陵唯一做成功了的事就是骂系统。
这一切快要把陆屿给吓疯了。
现场没有御医,已经有人狂奔到外面去找了,盛铎粗通一点医术,本来凑过去想先看看白亦陵大致是怎么一回事,结果陆屿就跟傻了似的,死死抱着他不松手,弄得盛铎根本够不着人。
他提醒道:“淮王殿下,请您松一松手,让臣看看白指挥使的情况。”
陆屿忙道:“好、好,你快看看!”
盛铎给白亦陵搭脉,陆屿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变化,又问道:“他怎么样了,他没事吧?”
陆屿的反应未免太过紧张了,站在旁边的盛知不由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盛铎却没顾得上注意自己的弟弟和表弟,过了片刻之后,脸色铁青地说道:“我觉得像是中毒。但是什么毒说不好,得等大夫来看过了再做决定。”
陆屿的脸色也在他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变得非常难看了,见到白亦陵这幅样子,他简直是心如刀绞,一开始还以为是旧疾复发,光是着急心痛了,现在听说是被别人害成这样的,简直立刻把那个人揪出来生撕了心情都有。
他咬牙切齿地说:“中毒、中毒……好、好,竟然是投毒案,下毒之人其心可诛,一定——一定要彻查!御医呢?来了没有!”
陆屿说话的时候一直单膝半跪在地上,让白亦陵靠在他的怀里,一只手扶着他,试图像上回在他家里那样,用内力帮助白亦陵缓解痛苦。
可是陆屿发现,这回不管自己怎么努力,对方的脸色始终没有丝毫好转,就算是打死他也想不到这世界上还有一个什么“多愁多病身”的表情包,硬生生急出了一脑门的冷汗。
好不容易等着上回给白亦陵看病的邵太医赶过来了,一群人围在旁边,紧张地看着他为白亦陵诊治,空气中都仿佛充满了沉沉的压迫感。
邵太医的手指搭在白亦陵手腕上凝神诊断,脸色难测,过了一会,他似乎不敢相信,又取出怀里的银针,在对方的一处穴道上面轻轻刺了一下,针尖拔出,邵太医道:“取一碗清水来。”
他在碗里的清水当中扔了一粒药晃开,然后把针尖往那碗水中一划,透明的水瞬间变成了红色,看起来就好像盛着一碗血。
邵太医的脸色终于变了,颤声道:“白指挥使服下的是、是……”
陆屿一把揪住他:“是什么?!”
邵太医猛一抬头:“殿下,是极乐散啊!”
陆屿深吸一口气,愤怒到了极点,反而冷静下来,他用手狠狠在眉心处揉了两下,开口说话的时候声音还有些颤抖:“可是我听说,刚刚服用过极乐散的人应该通体舒泰,精神百倍,不是他现在这幅样子。”
他连“本王”两个字都忘了说了,邵太医道:“这……”
他这样吞吞吐吐的,不光是陆屿,就连盛知都急了,说道:“邵太医,你有话就直说吧,白指挥使这还等着治病呢!”
邵太医本来就是从临漳王府上出来的,过去跟白亦陵就多有来往,本来想帮着他掩饰一二,但是眼看这种情形,实在是他怎么瞒都不大好,于是只能说道:“是。淮王殿下说的没错,刚刚服用过极乐散的人会觉得飘飘欲仙,如登极乐世界,可是……如果服用的时间久了,身体透支过度,便很容易像白指挥使这样,稍微吃下去一点,就受不了了。”
他说着,取出一粒药丸,让人用温水给白亦陵送服,陆屿亲自喂给他吃了,又把白亦陵放到了刚刚抬过来的一张软椅上面。
在场的人本来就不少,这下毒的案子又跟每个在这里吃过东西的人切身相关,于是几乎都在关注着邵太医说的话,听到这里,他们纷纷用一种颇为不能置信的眼神看着白亦陵。
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难道说白亦陵一直在违反朝廷的规定,暗中服用极乐散?这——怎么想都过于难以置信了一些。
能站在这里出席加冠礼的,大多数都跟白亦陵关系不错,就算是不认识,来到了谢氏宗庙,最起码也代表了一种友善态度,因此这个消息的传出,也格外让人震惊。
陆屿断然说道:“不可能,他不会吃那种东西,这是有人故意陷害!”
他了解白亦陵的性格,一个能够在暗卫所里挣扎好几年都不放弃信念,一步步走出来之后还能够努力好好生活的人,不会自甘堕落,为了一时之快触碰不该沾染的药物。
想到这里,陆屿就觉得心痛的要命,愤怒实在难以平息,他在身旁的桌子上用力捶了一下,桌上的茶盏被震的跳起。
在极度的愤怒当中,他猛然想起之前去暗卫所时看到的一些东西,恨恨地说道:“白指挥使出身暗卫所,据本王所知,那里的人经过特殊训练,极乐散用在他们身上,不可能起到正常的效果!邵太医,你再给我仔细看一看!”
这话说到了点子上,极乐散确实是一种厉害阴毒的药物,但是傅敏拿它来算计白亦陵却是错了。因为有一点她没有预计到,那就是白亦陵出身暗卫所,经过特殊的训练,对这种东西是有免疫的。
在他小的时候,因为一些前辈用这种东西镇痛,最后导致身体衰败,神志失常,不但对任务造成了很大影响,还会成为敌人攻击的软肋,所以暗卫所再次培养新人的时候,又增加了药物方面的免疫训练。
极乐散这种东西,对于普通人来说,刚开始服用下去的时候可能会感到轻松快乐,但是暗卫只要沾上一点,就会产生抗拒的反应,依体质不同恶心呕吐甚至中毒,绝对不可能像傅敏期待的那样成瘾。
事实上,白亦陵碰到这东西的时候,顶多会觉得有点反胃,他倒是想着要稍微把效果夸大一些,用这件事揪出傅敏,可惜系统的小推手给力过了头,硬生生把效果夸张了数百倍。
暗卫对极乐散免疫这件事除了陆屿之外,在场的几乎没有人知道,傅敏听到他的话,简直震惊无比,万万没有想到机关算尽之后,事情居然会发展成这样!
按照原定的计划,她让琥珀在平时用于给白亦陵做饭的水缸当中加入少于极乐散粉末,使他逐渐成瘾而不自知,而后在加冠礼过后的筵席上,故意将掺有极乐散的食物在白亦陵面前打翻,在众人面前激发他的药瘾,就算是成功了。
混乱之中,很容易快速将打翻的食物处理掉,即使不能及时处理,朝廷官员偷偷服食极乐散这项罪名他也绝对跑不掉,加冠礼上当中爆出这么大的丑事,他不可能再继承侯府。
可是现在一切都脱离了控制,为什么她还没有来得及命令琥珀下药,白亦陵就莫名其妙地提前发作了?
傅敏的脑筋转的很快,她突然想起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那就是,白亦陵服食极乐散之后会感到不舒服,但是琥珀到了他府上之后,他所吃的应该都是含有这种药物的东西,却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
是琥珀已经背叛了自己,还是白亦陵在装模作样?
难道实际上——白亦陵早就知道了自己的打算,只是一直在隐忍着等待最后一击。自己用琥珀这步棋来害他,他就同样用琥珀反将一军。
不,这太可怕了。
傅敏拼命想把这种想法压下去,但是恐惧却像一张大网那样兜头罩下来,几乎勒的她不能呼吸。她死死攥住自己的衣袖,偷偷去看琥珀的表情,见琥珀也是一脸惊慌茫然。
傅敏倒宁愿这件事是她做的。
白亦陵出了这么大的事,他的朋友同僚们都已经第一时间凑了过来,想要看看他的情况,只是刚才陆屿抱的太紧,他们根本插不进手去。
这时总算有了说话的机会,南巡检司的另外一名指挥使李凝站在白亦陵身边看了一会,接着陆屿的话沉声说道:“我也认为这件事有故意陷害的嫌疑,不然偏偏发生在这加冠礼上,也太巧了。但是如果有人陷害,那么他陷害白指挥使的目的是什么?或者说,还是他其实想要害的是别人,偏偏让白指挥使倒霉赶上了?这些事情都必须要弄明白。”
他顿了顿,又冷冷地补充道:“这不是为了白指挥使,是因为整件事,与在场每一个人的性命安危都息息相关。”
陆屿和李凝已经把话说的很明白了,在场众人脸色凝重,都表示愿意支持彻查,所有的人都留在大厅里面暂时等候,不再进出。
毕竟动手的人实在是太歹毒了,居然用这种方法来害人。这事落到白亦陵头上还算是不幸中的万幸,要是换了个容易上瘾的普通人碰上,这辈子就算毁了。当朝为官的,谁都难免有几个仇家,对这种事也就格外在意。
盛知道:“淮王殿下,臣身为刑部侍郎,查探真相乃是分内之事,这件事请交给臣吧。”
陆屿咬牙切齿:“行。再请李指挥使协助盛侍郎,二位务必将这件事查个明白!”
盛知和李凝对视一眼,点头称是。
“不用查了。”
这时,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来。
混乱当中,这有气无力的声音低到,盛知和李凝根本就没听见,倒是陆屿立刻在白亦陵的椅子旁边蹲下来,握住他的一只手,欣喜道:“你醒了!太医,太医你过来看看他!”
他这一天失态的次数实在太多了,幸好极乐散这个名字太过吓人,大多数人的注意力都在这上面,才没有对陆屿超乎寻常的在意联想太多。
白亦陵反握住他,压低声音,迅速地说道:“不用担心,我其实没事。”
陆屿简直要心疼死了,说道:“你总是这样,不管自己有多难受,都不愿意跟别人说。”
白亦陵默默地捂住了脸。
邵太医看过之后松了口气,欣慰道:“醒了就好。身体没有大碍,恢复的很快,等一会药劲被化解就没事了。”
陆屿用手撑住额头,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感觉自己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风暴。
盛知在大厅的另一头询问苑奴白亦陵从早上到现在的饮食,李凝听见陆屿的声音,也匆匆赶到白亦陵身边,向陆屿行礼之后,俯身试了下白亦陵额头的温度:“醒了,感觉怎样?”
白亦陵道:“劳你费心,没有大碍。”
李凝道:“叫我何事?”
他说话一向都是这个样子,白亦陵习以为常,重复道:“我说不用查了,刚才我喝的那杯酒有问题。”
李凝立刻转身,说道:“酒呢?”
盛知令人将刚刚已经撤下去的托盘端了上来,上面还原封不动地放着三个用过的杯子,正是谢泰飞、傅敏和白亦陵三个人用过的,连摆放的位置都没有改变,可惜的是,杯子中的酒已经喝光了。
盛知道:“白指挥使说的没错,他的两位侍女都可以证明,从早上到现在为止,他入过口的东西只有这一杯酒,所以很可能是酒中被人掺了东西……”
他说到这里,只听见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此时周围的人都在凝神听盛知说话,这动静也就格外突兀,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傅敏脸色苍白,正摇摇晃晃地扶着桌子。
眼见众人的目光都落到自己身上,傅敏自知失态,勉强镇定下来,找到了合适的借口:“这、这可怎么办?刚才那酒我和侯爷也喝了,若是对极乐散上瘾……”
谢泰飞还没想到这里,闻言脸色也是一变,只是傅敏这个借口虽然掩饰了她的震惊和慌张,却让在场的人无不感觉到一股鄙夷——
自己的儿子被人害得半死不活,她漠不关心,多问一句都没有,一听事情涉及到自己,倒是立刻急了,当娘的自私成这样,也是少见。
镇国公府的席位上,盛冕和陆茉一直安静地坐着,其实两人对白亦陵颇有好感,对她受伤也十分关切,不过白亦陵的人缘太好,从一出事开始身边一直有朋友围着,他们两个长辈也就没有过去添这份乱。
直到听见了傅敏的这番话,连性情温厚的盛冕都不禁摇头了:“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母亲?永定侯夫人的话实在是过于……凉薄了一些。”
陆茉道:“白指挥使这个孩子我很喜欢,可怜见儿的,摊上这样的爹娘。”
陆屿强压怒火,不阴不阳地说道:“邵太医,还不赶快去给侯爷和侯夫人诊治一下,两位金尊玉贵的身子,不小心犯毒瘾死了怎么办?”
当着众人的面,傅敏被他噎的满脸通红,心里却更加慌张,“白亦陵可能已经提前知道了她的计划”这个认知,就像一把悬在头顶上的匕首,随时有可能掉落,又不知道会落到哪里,实在是可怕至极。
邵太医验过之后,说道:“侯爷和夫人并没有服食过极乐散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