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神,默神你千万别生林檬的气啊,她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她解约什么的她都是为了我啊,不是她自己任性乱来,她也不想的!她……她本来不让我打电话给你的,但是我这,我这实在没法子了啊!”郭博的态度真的像是天塌了一般,语无伦次的替林檬说情:“她中午还跟我哭来着,说你嫌她烦了……你相信我啊她真的没想给你添麻烦,她就是……她就是把你当自己人了才跟你说好多事儿的,你可千万别嫌她烦啊!檬哥她人真的很好……她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女孩子,默神,默神你得把她找到了啊!!我求求你你千万不要见死不救啊!!”
信息量太大了,喻默震惊非常,从沙发上倏地站了起来沉声道:“你慢慢说,打假赛?什么打假赛?她什么时候失踪的?”
“我也不清楚,她就给我发了条短消息……”郭博哆哆嗦嗦的说。
“你把消息内容发给我,你把所有跟林檬有关的东西都发给我!”喻默道:“我从来没有嫌她烦,我也不会不管她!”
“默神谢谢你!真的谢谢你了!”郭博在电话那头直接哭了出来:“如果檬哥这次出什么事儿我肯定不会原谅我自己的,她太难了,她真的太难了……”
郭博每说一个字都像在喻默的心头捅刀,他忽的想起那会儿给林檬打电话时居然还劈头盖脸吼了她一顿,为什么不把事情先问清楚呢?真是……恨不得时间倒流回去给自己两拳。
“你先别自乱阵脚,这样,你去找林家确认一下,林檬有没有回家?或者回学校。”喻默说:“落实了就尽快告诉我,ok?”
“好,好我现在就去!”郭博说。
喻默挂断了电话,他沉吟了两秒,果断对钟响道:“报警。”
林檬是被冻醒的。
她身上的羽绒服像是个全是洞的筛子,一点儿也起不到御寒的作用,阴冷干冽的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她冷的几乎要失去知觉。
她打着寒战睁开眼,看见一盏昏黄的灯泡悬在天花板上,晃来晃去。
漆黑的墙上还有一扇铁窗,外面依稀可以看见飞舞的冰碴子,在夜幕中一闪而过,像是破碎的人类的灵魂。
灵魂?想什么呢?
林檬皱了一下眉,为自己的奇思妙想感到滑稽。
她下意识的挪动了一下身体,却觉得身体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的不得了,肌肉更是酸疼无力。
林檬迟钝的呆了两秒,这才发现自己坐在一张椅子上,双手双脚都被一根儿粗麻绳捆了好几道,而这个阴暗残破的空间仿佛是个仓库,一隅还堆放着几袋儿水泥一样的东西。
记忆一点儿一点儿的回来了。
林檬霍然瞪大了眼。
她还来不及震惊,从灯光无法触及的阴影里走出来一个人,脑袋瓜子锃光瓦亮。
“王总……”林檬眯了一下眼,冷笑出声。
她咳了两声,见姓王的走过来,从公文包里翻出两份协议,甲方乙方列的明确,递到她眼前。
“签个字儿就放你走。”姓王的简单粗暴的说。
林檬看也不用看就知道是什么了。
“不签。”她别过脸去,眼神厌倦至极:“快滚。”
“不签是吧?”姓王的说:“不签就在这儿待着,呆到你签为止。”
“你特么这是犯罪。”林檬蓄了点儿力气讥笑:“就为了捧一队儿菜鸡?你至于么?”
“至不至于的你到时候看就知道了。”姓王的说:“那我再问你一句,签不签,签了有钱拿,不签就在这儿待到天荒地老。”
“”不签。”林檬说:“滚犊子!”
姓王的也被她的态度弄毛了,把两份协议胡乱往包里一塞,转身就出门了,出门前还顺手把那唯一的一盏灯给关了。
林檬闭上眼,耳畔是“叮呤咣啷”锁门的声音。
这傻逼。
她愤愤然的想,迟早得遭报应。
就是不知道他遭报应的时候,自己小命还在不在了……
林檬皱了皱眉,觉得自己今天的脑袋瓜子有点儿不受控制,怎么总往这种玄乎玄乎的方向想呢?
她林小檬……以前可是社会摇,什么场面……没见过……
她越发冷了,冷的想要缩成一团,脸颊却是反常的滚热,大脑像是被放在一汪温开水里煮着,混混沌沌的一锅汤。
好饿啊,她想,早知道就先去吃个饭了……
多种不适感积压在一起,她累极了,头一歪昏了过去。
也不知是不是身体的防御系统被破坏的缘故,她开始稀里糊涂的做梦,梦到了许多她从来没有惦记过的事情。
林氏夫妇的脸百年难得一见的出现在了她的世界里。
五官很模糊,只勉强能分辨得出男女,但林檬知道那就是她的亲爹妈。
她在托儿所和幼儿园里度过了自己的幼儿期,在上小学的时候,林氏夫妇出现过那么一次。
是来送银行卡的。
那时所有的小朋友顶多只有两三块钱的零花钱,伶仃的钢镚踹在口袋里,最多也就买个几包辣条或者干脆面吃,而她已经拥有银行卡了。
林氏夫妇非常认真的教会了她如何取现金,如何刷卡,如何与人交易,如何找零。
因而她的算术学的比班上所有的小朋友都要快,还会用小计算器,她买东西的时候出手阔绰,总能引起别人艳羡的目光。
这实实在在的令她快乐了一段时间。
可渐渐地,她就发现了事情的不对劲。
别的小朋友放学都有爸爸妈妈来接送,别的小朋友开家长会时都有爸爸妈妈陪同,而她的爸爸妈妈却活在了长途电话里,每周一两个电话,问问她的情况。
“老师跟我们汇报了你的情况,檬檬很乖哦,要继续努力。”
老师汇报给你们有关我的情况,这就够了吗?她茫然的想,你们都不需要亲眼看一看我吗?
她第一次跟人打架是因为听到有小朋友说“好羡慕林檬呀,都没有人管的”,她当即被戳到了痛处,握起小拳头就砸了过去,把那个小朋友的鼻血给打了出来。
老师们吓坏了,估计是头一回看到会跟人动手,下手还挺狠的小女孩儿,于是给林氏夫妇打了电话。
那时她还有些开心的想,太好了,终于有人来管她了。
可最终,事情还是被一张银行卡给摆平了。
她逐渐逐渐也就明白了,那些人说的都没错,自己就是没人管的,林氏夫妇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不想分出一点儿精力来//操心她,自己和他们的关系就像是一些闹了事的外人一样,用钱就可以摆平。
但至少,至少他们还会每周来几个电话吧。
越往后,就连电话也越来越少,从每周一个变成了每月一个。
林檬的忐忑和失落就在漫长的岁月里被消磨殆尽了,像是温水煮青蛙,以至于当空难的消息传来时,她的内心几乎没什么波澜,
就是突然不怎么来电话了,不联系了,怎么就空难了呢?怎么就没了呢?好荒唐啊。
她早就习惯一个人了,谁也不麻烦,谁也别来麻烦自己,甚至觉得林氏夫妇的商业保险赔款需要办的一系列手续都太麻烦了。
所幸她不想操心的事,有人紧赶着上来操心,林思甜的父母当时还房贷正压力,便着手操办了林氏夫妇的后事,并好言好语的哄着林檬,让她在保险赔款金额的转让书上签字。
林檬不傻,她看得出来方松玉很想要这笔钱,给自己勾画的“我会把你当亲生孩子一样对待”的蓝图多半也不会实现。
但她还是在那张协议上签字了。
她淡漠的想,人在这个世界上,各取所需,不要互相麻烦,就是最好的平衡状态了。
签完协议的晚上,她搬进了林思甜家里,夜里她睡不着,起来上洗手间,就听见方松玉在跟大伯说话。
“你不觉得小檬这孩子冷冰冰的吗?”
“你看她在丧礼上都没什么反应,就算你弟以前没怎么管过她,好歹也供她吃供她穿这么多年了,怎么就觉得养不熟呢……”
“算了,只要甜甜不受她影响就行。”
林思甜总会抱怨方松玉如何如何管她,如何如何唠叨,林檬听见了也只做没听见。
跟这个世界割裂开来,完全独立的活着,竟然是意外的轻松和自由。
直到她遇到了喻默。
有那么一个人,总是那么死皮赖脸的缠着你,硬抓着你塞进胸口,用体温捂着暖着,真的是头一遭。
林檬感到慌张,感到手足无措,于是下意识的抵抗,撕咬。
可无论她怎么闹腾,对方总还在,总也还是那副温和亲切的模样,偶尔被伤着了,倒吸着凉气也要冲她笑的。
她开始产生一种错觉,喻默是不会走的,是头一个的不会离开她的人。
她像是一条翻江倒海的小龙,朝着一个人剥开了一片儿鳞甲,露出了一片软肉。
结果,对方让开了,换了一丈长矛,狠狠的冲着这片毫无防备的肉捅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