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还有披头散发的司长道,手里死死抓着兄长的骨灰罐,在他身边,是穿着皮甲的李报国,王都尉和一众天策老卒,也要葬在英雄碑下。
李报国身边多了个亲兵。
是那洛阳城里年轻的府兵栓子,这个年轻人脸上多了道疤,是那一夜跟着李报国冲阵留下的伤痕。
他如今已是天策军的一员。
他手里抱着,自家二叔的骨灰,也要将二叔送入那英雄碑下。
尽管二叔一声庸庸碌碌,整日混吃等死,但在城破那一日,二叔也是为护着老弱,才被北朝狗杀死的,勉强也算是义士。
一行千人,浩浩荡荡的出了城,在哀乐奏响一路中,往城外走了五里,在当日与北朝狗浴血厮杀的战场边缘,一处山坡之下,背阴之面。
那被弄得平整的地面上,已多出了一块方圆十丈的祭台。
时间并不充裕,因此祭台也没有做的非常豪华,但很庄重,墨家巧匠们用大石垒砌,又花钱请了城中丐帮帮忙,挖了地基,让这祭台做的非常牢固。
没什么别的装饰,更没什么石马石人,就是一块大平台。
在那平台中央,是个五丈高的石碑,据说是李家豪宅,把自家最好最贵的假山挖了,送给墨家巧匠,才在七日之内,做出了这块大理石碑。
它并不规整,也不对称,墨家人尽可能的把它打磨光滑,也没时间去雕刻出什么威武雄壮的人形。
一块大红布蒙在这石碑之上,在祭台周围,有挖好的大墓穴,送葬队伍走过来,便按着顺序,人人上前,将手中骨灰罐放入其中。
人人铲上一铲土,待最后一个骨灰罐被放进去,这地面也就平整了。
哀乐的声音停了下来。
石碑前,站满了人,纸钱飞舞,招魂幡动,在千人注视中,同样披着麻布,手臂绑着孝带的武林盟主走上祭台。
在众目睽睽之下,任豪抓住那宽大红布,使劲向外一抽。
“哗啦啦”
红绸猎猎作响之间,硕大的英雄碑见了天日。
在那英雄碑正面,有八个刚劲有力的大字,上书“英雄在此,义士千古”,那一手字苍莽中,带着几丝飘逸,正合江湖英雄,草莽之气。
在台下众人惊呼中,张岚撇着嘴,对身边沈秋轻声说:
“任豪写的,写的什么嘛,完全不如本少爷写得好,这些江湖人就是没见过世面。”
“闭嘴吧,真让你写,就乱套了。”
沈秋低声呵斥了一句。
确实,江湖人们不懂欣赏笔法,但让他们惊叹拜服的,也不只是那八个字,而是八个字下,密密麻麻刻在石碑四方的名字。
一排排,一列列。
从河洛帮雷烈,赵无机,天策军王贲开始,每个战死于洛阳一夜中的江湖人的名字,不管高低贵贱,不管身份如何,不管来自何处。
统统碑上有名。
自此之后,只要这英雄碑不倒,这份江湖人的功绩,就永世不被遗忘。
只要这英雄碑还在,整个天下,都会传唱这些义士之名。
“如此哀荣,传唱天下,名留青史,真不枉在这世上白来一遭。”
沈秋听到人群中传来酸溜溜的声音。
听那意思,好像很不得自己也死在七日之前,好让自己也在这碑上留名一般,这想法看起来疯狂,但仔细想想,人活一世,不就为了个身前富贵,死后哀荣吗?
眼前这事,往大里说,真的算是名留青史了。
而对于江湖人而言,这样的机会,一辈子怕都遇不到一次,也难怪会有人眼红。
“英雄好汉,此去黄泉,路远难离,且饮此杯,路上壮行。”
任豪带着江湖人,往英雄碑和那些埋在地下的骨灰遗骸俯身鞠躬,又洒了碗壮行酒,哀乐重新吹打,在哭泣呐喊声中,一个个江湖人上前朝拜。
沈秋吊着胳膊,站在人群边缘,他看着眼前焚烧的纸钱,随着风直入云霄,又想起七日前的洛阳大战,那些战死的人,一个个在他眼前流转,鲜活的犹如再生。
心中也不由的沉重起来,他叹了口气,低声说:
“这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认清了生活的残酷真相,却依然热爱它...”
“你说什么?”
站在沈秋身边的瑶琴,没听清楚,便问了一句。
沈秋伸手扣住瑶琴五指,他扭过头,笑了笑,说:
“我是说,死者已去,教导生者,要珍惜眼前人,花开堪折直须折,莫使金樽空对月。”
“青青还看着呢!”
瑶琴听到这话,羞涩几分,在沈秋脚面剁了剁,但却没放开两人牵着的手。
确实。
要珍惜眼前人,莫等到生死两隔,再行后悔,那就来不及了。
而在人群最后方,换了身白色素衣的花青公子,也握着折扇,对那英雄碑拜了拜,他起身时,将一样东西,交给身侧穿着红衣,撑着油纸伞,带着面纱的沈兰。
花青说:
“兰儿,曲邪已死,怨恨尽除,莫忘了你答应我之事。”
沈兰默不作声。
她只是看着人群中的刘卓然,眼中尽是一抹难喻之色。
许久之后,她长叹了一口气。
那人所言所行,当真不是个伪君子。
此次,是她输了。
“怎么?不愿意吗?”
花青打开折扇,眯起眼睛,如往常一样笑着,在阳光之下,他扭头对身边打着伞,遮挡阳光,让阴影遮蔽自己的沈兰说:
“你毁了这世间一名大侠,所以你要还我们一个。
我觉得,一个还不够呢。”
他的笑容越发灿烂,仿佛看到了美好的事物。
他说:
“你要还我们,两个!”
“一个他,一个你。
过去种种,犹如昨日。
兰儿,你手已洗清,心也洗清,以后人生,重头来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