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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孙荣的故事

“孙乾,你好了?”我和谷昆走进病房,看见孙乾坐在床边,正接过他老婆递过来的苹果,惊讶得很。

前两天,孙乾还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管子,医生宣布他可能脑死亡,变成了植物人,可现在,他却能吃东西了?

但我们更感惊奇的是胖嫂子在削苹果,把削好的苹果递给了他,胖胖的圆脸满是笑意,视线没从他身上移开,见我们进来,点了点头,热情地说:“来了?”

她没像以前凶巴巴地告诉我们,让我们有话快说,没话就滚?

我们这些她嘴里孙乾的狐朋狗友,她一向不喜欢。

我们站在门边迟疑,这情形太过匪夷所思。

“去,搬两把椅子。”孙乾说。

胖老婆亲热地瞧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扭着身子去了。

那一眼让我们俩全身起了层鸡皮疙瘩,床边吃苹果的孙乾还长成那样,没变成她年青时喜欢的某大电影影星。

小贝在床边写作业,一笔一划,很认真,旁边摊开了放着一张试卷,上面的成绩是九十五分。

孙小贝在学校经常和人打架,是个问题学生,考试成绩从来没超过十分的。

椅子搬来了,我们俩依旧站着,以前的阴影还在,嫂子搬的这椅子我们不敢随便坐,免得她下一秒让我们滚。

我想起手里提的东西,赶紧对她说:“嫂子,我和谷昆筹了一点钱,多少能对付些日子,也不多,您看.......”

她挥着胖手说:“不用了,不用了,你们家里也不宽泛,咱们家孙乾好了,以后啊,你们也不用提这么些东西来了。”

、我们俩对望一眼,更不敢坐。

在我们的映像当中,她的嗓门从没有这么细过。

胖嫂子眼睛只盯着孙乾,见伸子拿杯子,小跑步过去床头茶几拿了杯子倒了杯热水,见烫,吹了吹,孙乾瞧了她一眼,她一拍额头,“对,对,对,不卫生,你刚说过,我忘了,重新倒给你。”

她又小跑步到套间厕所,把杯子里的水倒掉。

谷昆忍不住,没问孙乾怎么好的,先问:“孙大哥,嫂子心情很好?”

认识孙乾也有十几年了,嫂子一天比一天胖,嗓门也一天比一天大,脾气和力气都跟着见涨,两口子打架,孙乾从没赢过。

没出息,没用,要你有什么用!是她和孙乾吵架,挂在嘴边的常用词。

其实嫂子刚结婚时挺苗条淑女的一个人,说话温声细气的,是语文教师,和我是同行,可她是正式编制,我是民办教师。

孙乾一份工做了十几年,还只是个小职员,而她由一级教师升到特级教师,又调到重点中学当教导主任。

她的体重随升职一路飙升,脾气越来越大,有时和孙乾发生口角,不耐烦了,一巴掌打过去。

孙乾在她面前没有底气,连带我们这些朋友也矮上几分。

今天这是怎么了?

嫂子的变化,比孙乾醒来还让人吃惊。

“爸爸,这道题做得对么?”孙小贝说。

孙乾扫了两眼,没说对与不对,拿手指点试卷上的某处,孙小贝偏着头想了想,一拍额,“对对,对,爸,还是您厉害,这里没算对。”

他重趴在床沿写作业。

嫂子对孙乾不尊重,连带儿子孙小贝也瞧不上他爸,有时他爸饭没做好,碗一摔就找他妈拿钱出去吃。

这小子看他爸,哪会的刚才那崇拜的眼神?

“你们俩坐啊!”他指着椅子说。

我们这才坐下,谷昆没忘刚才的话,再问:“孙哥,嫂子又升职了?”

孙乾摇头,“没有,怎么了?”他偏过头看了他一眼,咳了两声,拿袖口抹床沿上滴的两滴水。

孙乾动作表情正常,没什么不对,连喜欢拿袖子抹不干净地方的小动作都是孙乾的。

嫂子常说他这动作怎么看怎么像乡巴佬。

“你别动手,我来擦,我来擦。”嫂子把装了开水的杯子递给他,拿了块干净抹布过来擦床沿。

孙乾还像以前一样没有多余的话,有嫂子在旁边忙来忙去,我和谷昆问不出什么来,坐了一会儿告辞了。

走出医院,谷昆挠头,“文柯,你说这怎么回事?嫂子脾气一下子变好了?”

我也想不出为什么,只好说:“也许看见老孙病好了,念起他的好来?”

我们俩都觉得这理由不充分,孙乾生病时,嫂子也没对他好到哪里去,几天不来看一眼,可今天的情形,实在改变太大。

我们想不出来为什么,谷昆家里也一大摊子事儿,我也是,于是各自分手回家。

我慢吞吞往回走,不想回去。

可想到女儿那可爱的脸,提起劲往回走。

果然,一进门,岳母脸拉得老长,“干什么去了?家里这么多事,也不晓得早点回来帮把手。”

倪琴上班还没回来,我根本不想呆在这里,这里不是我的家。

我转头就想往外走,可星星听到我回来,从房间跑了出来,小脚踝上挂着的铃当叮叮当当地响,她扑进我怀里,“爸爸,爸爸,你回来了?”

我抱起她往房间走。

岳母在身后把扫把一丢,“整天一回来就躲在房里,你是黄花大姑娘?”

我关上了房门,星星圆溜溜的眼睛直盯着我,“爸爸,你瞧,铛铛掉了,奶奶编了个绳子给我串好了。”

我亲了她一口。

“爸爸,你不高兴了?”星星说。

我摇了摇头,“没有,看见了星星,爸爸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爸爸,奶奶说您没出息,赚不来钱,爸爸,没出息是什么意思?爸爸您别伤心,我长大以后会赚好多好多钱给你!”

她骨碌碌的圆眼睛望着我,我身上冰凉,既恨那老太婆在从中挑拨,又感到一阵绝望,星星现在还不懂事,懂事之后,如果也被她这么看不起,我真该怎么办?

我是星星的天,我不能让她这么想!

不行,我一定要挣钱,等挣到足够的钱,把钱甩在那老太婆脸上!

可我没有赚钱的办法,我只是个体育兼音乐老师,还是民办教师,拿最少的工资,不受重视,我的朋友都是和我一样的人,也没有赚钱的门路。

我已经厌倦了生活中的贫穷与琐碎计较,却无力改变现状。

外面传来声音,是倪琴下班回来了,星星也听见了,从我身上跳了下去,往门边跑,边跑边唤,妈妈,妈妈。

我却听见了老太婆和她的对话,“琴琴,你看你每天这么幸苦,他什么也做不了.....哪像个男人?还一身的病!”

“妈,您哪能这么说?有谁不会得病的?他的病总会好的!”

“哼,不是体育老师么?怎么会生病?医生也查不出原因,依我看,八成他祖上.....”

......

我血往脸上冲,却只深吸了一口气,强忍下来,一把拉住往外跑的星星,“星星,妈妈正和外婆说话,我们就在屋子里等她。”

星星懂事地停下来,坐在椅子上眼巴巴地看着门口。

等了好一会儿,倪琴才推开门走进来,脸上有隐隐的恼怒,看见我们,绽开一个勉强的微笑,接住了扑过来的星星,看着我:“今天怎么样?咳嗽好些了吗?”

我看清了她眼底的关切,却忽然间有点厌烦,只点了点头。

她有点无所适从,小心翼翼看我,“延昆,妈不是那个意思,你别往心里去。”

我知道她夹在我们中间难做人,既心疼又烦躁,“不会的,对了,今晚上有个学生要学吹笛子,我要回学校一趟。”

她怔了怔,“你不吃饭吗?吃完晚饭再去吧?”

“不了,在学校食堂吃,免得接不到他。”

我拉开门往外走,老太婆迎面走了过来,叫了我一声,“吃饭了,吃饭了,叫他们娘儿俩吃饭。”

我说:“你们吃吧,我出去一趟。”

她的脸垮了下来,“怎么?赚我做的饭不好吃?也不瞧瞧自己啥样,有得吃就不错......!”

我和她错身而过,拉开大门走出去,她的声音越过围墙传了出来,“琴琴,你看看你这是嫁的什么人?对长辈都这样!干脆离婚算了......”

我漫无目地地在街上走着,不知道去哪里。

当初为了娶琴琴,我什么条件都答应,以为只要能和她在一起,什么都好办,可现在,我却有点后悔。

原来爱情的热烈在柴米油盐面前终究不堪一击。

我叫文延昆,家境贫穷,我那地方如果想娶个老婆要给女方很多的礼金,但我家里给不出来,我和倪琴是自由恋爱,我喜欢她,她也喜欢我,但她家里不同意,说我太穷,让我家拿出一大笔彩礼。

倪琴是家里的独生女儿,为了我们俩的事她据理力争,自杀闹了好几次,岳父岳母无可奈何,最后只得同意了我们俩的婚事,不过有一个要求,要我入赘他们家,就不用我们家拿礼金出来。

我当然不同意,我的爸妈也不同意,说如果我入赘她家,要和我断绝父子关系。

但我实在太喜欢倪琴,太想和她生活在一起,我答应了岳父岳母的要求,也成了村子里的笑柄,从此之后,我再也没脸回去村子里。

我和倪琴结婚后生活得很好,她生了一个女儿,按照我们的约定,取名倪星星。

可岳父岳母对我的态度没有改变,嫌我在学校连个正式老师的编制都没混上,没出息。

岳父去世后,岳母搬过来和我们一起住,她话里她外开始挑剔我。

虽然倪琴一如既往的对我,爱我,但那到底是她妈,她更听她妈的,在家里许多大事上和我慢慢有了矛盾,这个家让我窒息。

还好我有两个好朋友,一个谷昆,另一个孙乾,我们三个人总在一起喝酒钓鱼。他们也有他们自己的烦恼,谷昆的老婆对他不好,他在家没有地位,孙乾则身体不好。

大家都没有钱,赚得很少,在单位上不受重视,我比他们略微好些,老婆对我很好,有个可爱的女儿,他们两人都很羡慕我,只有和他们在一起,我才能略微找到一点自信。

孙乾找了份搬运的工作,出了事故,搬东西时失手被砸,昏迷不醒,成了植物人,我和谷昆都很担心,以为他永远不会醒了。

所以,我们俩筹了一笔钱,去医院看他。

可没有想到,他却醒了。

想到孙乾,我站住了脚,越想越觉得不对,今天他在医院里的表现,实在让人费解。

转头往医院走,来到医院,孙乾却已经出院,天色太晚,我不好再去他家里打扰。

等我回到家,岳母却病了,我和倪琴忙着把她送进医院,这一忙,时间过去了大半个月,等岳母的病稳定下来,我才记起联络谷昆,问孙乾的情况,谷昆在电话那边说,“老文,孙大哥就在我身边,你过来吧。”

我放下电话,怔了怔,谷昆语气中有少见的精神气,他遇到了什么喜事?

我来到谷昆家,果然,孙乾也在,还是那模样,谷昆左手搭在他肩膀上,边笑边触过去说了句什么,他神情冷淡,一伸手,拉下了谷昆的手。

谷昆并不在意,依旧亲热地说着话,我叫了他两声,他才回头看我,随便打了声招呼,让我坐下,又转过头去和孙乾说话。

我心里有点不舒服,再叫了一声,两人才走了过来,坐在我对面,谷昆说:“文哥,晚上下馆子,去么?我请客!”

我吃惊地看他,“下馆子?有什么事?”

认识这吝啬鬼好多年,他从没请过一次客,买单时溜得比谁都快。

“我升科长了。”他得意洋洋地说。

他一直是个小科员,资质虽长,但和单位领导搞不好关系,每次升迁都没他的份。

“咦?最近走运了?”我说。

“不是,多亏孙哥,给我出了个主意,我们局长总算记起我这个人,刚好科长病退,办公室我资格最老,让我临时兼任。”谷昆说得很随便,但难掩眼中的兴奋。

我意外看孙乾,“小孙,真的?”

孙乾淡淡地说:“没啥,只是给他提了个建议,帮了个小忙,老谷自己工作能力强才能上得去。”

孙乾得体的回答给我的感觉很奇怪,又说不出到底怪在哪里。

谷昆告诉我孙乾的建议是什么,原来,他托远房亲戚给局长的老母亲看病,治好了她多年的顽疾,局长感激此事,越过主任直接任命了他。

我吃惊地问孙乾细节,他的回答很完美,豪无维和。

语调和原来都一模一样。

再坐了一会儿,多说了几句,我终于明白怪在哪里了,无论说什么,孙乾的神情都很淡漠,无论谷昆感激他也好,对他热情也好,他的神情始终没变。

我的情况不好,谷昆跟孙乾说了,他说他找朋友问过,最近教育局有几个民办教师转正的指标,让我写申请去争取,我一开始只以为他在说笑,为这件事,我不知道走了多少门路都办不成,写个申请就能行?

谷昆一再催促之下,我写了个申请递了上去,可没有想到,一个星期之后教育局人事股找我谈话,开始考察我的转正资格,不到一个月,批复下来,我被转正成正式老师。

得到这个消息,我根本不敢相信,却不得不信,我期盼多年的事就这么简单地办成了。

后来多方打听我才知道,我的运气实在是好,递申请上去的那几天,正好省里教育厅有领导下来审查,有电视台记者在场,报导山区民办老师的艰苦生活,领导批了几个转正指标到县,正好我的资格各方面合适,就被选上了。

从此之后,孙乾成了我们三个人之中的军师,我们干什么事,都喜欢先问他的意见,我们的日子好过了很多,我转正之后,岳母对我的冷言冷语少了,孙乾不消说,老婆对他言听计从,谷昆临时科长转正为正式科长,家里经济情况好了许多。

从此之后,我和谷昆什么都听孙乾的,他让我去市研究所打听情况,我虽然觉得奇怪,但也照他说的做了,后来,研究所实验室被烧,闹出很大的事,我才觉得有点不对,我暗暗调查起他来,从他老婆着手,再到他的儿子,越来越觉得他仿佛变了一个人。

我找到了孙乾变成植物人期间护理他的护工,他说孙乾是忽然间好的,那晚整个医院停电,线路冒出电火花,灯泡全都烧坏,第二天,孙乾醒了过来,甚至连医生都说那是个奇迹。

我仔细观察孙乾,虽然他小动作和以前的孙乾分豪不差,但学识智商相差太远,我越来越觉得他和以前完全是两个人。

我决定去找谷昆商量个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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