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真往事》

时允青/2021.7.1

Chapter1

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生下来嗓门就特大，哭起来能把我家的房子给震塌，大人们管我叫“小喇叭”，还说我上辈子一定是雷神的女儿，我爸妈因此给我取了个特安静的名字——李安静。

四岁那年，我们那儿很有名的一个秦腔戏班子来村里演出，我跟着奶奶去看戏，趴在后台看演员们使劲儿往脸上涂抹各种鲜艳的油彩，回去后学着样子用水彩笔涂了满脸，结果那水彩质量太好了，颜色怎么都洗不掉，我就这样顶着一张花猫脸度过了大半个月，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小孩子嘛，怎么样都很开心。

六岁那年，一个长相清秀的陌生男人来到我家，跟我爸妈说了好久的话。我趴在门边想偷听来着，结果被我奶奶拽到院子里去帮她剥豆子。

“丫头，你想不想去学唱戏？”我爸一脸慈祥地看着我，那充满父爱的眼神简直让我感到眩晕。

我想起舞台上的秦腔演员们奋力吼唱的样子，想起台下的观众们热烈又激动的欢呼声，有点心动了。我奶奶是个超级戏迷，要是我去学唱戏，就可以天天唱给奶奶听，她再也不用搬着小板凳走很远很远的路去听戏。

“想！”我用力点头。

一周后我跟着那位长相清秀的叔叔去了离家很远的戏班子，和一帮年纪相仿的小孩住在集体宿舍里，每天天还没亮就去附近的山脚下练嗓子，我才一张口就惊羡了众人，那大嗓门真可谓是惊天地泣鬼神，把教我们唱戏的老师吓了一跳。

俗话说：秦腔一声吼。我理所当然地被当成重点苗子培养，如果当时我能坚持下来，我们这地方未来就会多一位优秀的秦腔演员。

说起来我确实挺没出息的，在戏班子才待了不到一个月就哭哭啼啼地被我爸领回家。没办法，我实在是太想家了，太想念我的小伙伴们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这可是隔了将近三十个秋天啊，思念的泪水都要流成黄河了。

我的戏曲生涯因为过于恋家就在这里划上了一个不那么完美的句号。

后来，我妈总喜欢问我：“丫头呀，你长大以后想做什么？”哼！这还不简单，我压根都不用思考，拍着胸脯特自豪地说：“我要当村口小卖部的老板。”这样我就可以拥有整个小卖部的零食啦，可以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再也不用为了吃一根冰棍看我妈的脸色。

我妈听到我的回答，愁眉紧锁，唉声叹气：“老天爷啊！我怎么就生了这么个没出息的孩子。”

对于我妈的哀愁，我十分地不理解，当小卖部的老板多好啊，坐拥满屋子的零食，没事儿就看看电视，收收零钱，当时的我非常坚定地认为这就是世界上最快乐的工作了。

六月初，夏时村进入收割麦子的农忙时节，村口的大喇叭里反复播放着《在希望的田野上》，大人们在田间地头奔走忙碌，炎热的空气里弥漫着成熟麦子的清香，我和小伙伴们舒舒服服地坐在村口的大槐树底下乘凉。

“你长大以后想做什么？”我一边吃冰棍一边用左手推了推赵薇薇的胳膊。

“啊！你轻点儿，我的指甲油都弄到手上了。”赵薇薇尖叫着把蹭到手上的红色指甲油一点点抹掉。

“你都涂了半个小时了，还没涂好，这味儿也太难闻了吧。”我不是很喜欢指甲油散发出来的那股气味，很像油漆。

薇薇白我一眼，瓷娃娃般的面孔上露出一丝不满的倔强：“哪里难闻了，香着呢！”

我吐吐舌头，重复一遍刚才的问题：“薇薇你长大以后想做什么呀？”

“我以后要当美容师。”赵薇薇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面发出某种奇异的光彩，那一刻我觉得薇薇的梦想还挺了不起的，但比起我的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

“磊磊，你呢？你长大以后想做什么？”我转过头推了推右边的假小子林磊，她一直在很认真地转着手里的魔方。

“拳击运动员。”

“啊？！”我惊讶地看着林磊，接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太好了，以后谁要是敢欺负我，你就帮忙打回去吧。”

林磊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我，“李！安！静！咱们村有谁敢欺负你？！”

赵薇薇在一旁补刀：“对啊，就你那大嗓门，喊一声，狗都能被吓尿。”

我很委屈地抓了抓自己新剪的波波头：“周杰伦昨天把口香糖都粘在我头发上了。”

周杰伦是我们村的恶霸富少爷，大名周杰瑞，因为老师叫名字的时候总是念顺口，周杰瑞周杰瑞周杰伦，大家就都管他叫周杰伦了，周杰瑞非常得意，愉快地接受了亚洲天王响当当的名字，还学着哼起了当时很火的《双截棍》。

林磊的眼神慢慢转为同情，她盯着我的新发型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地说：“这个波波头也挺好看的嘛，显得你特别可爱。”

呃，重点不在这里好嘛，都怪周杰瑞，害我剪掉了及腰的长发，那可是我留了整整四年的长发啊。

然而林磊已经将有限的注意力再次放在了她心爱的魔方上。

六月的天气，孩子的脸，说变就变。

头顶的蓝色天空很快被大块大块的乌云占领，豆大的雨珠子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砸下来。我们仨坐在树底下犹豫着等会儿该怎么回家，赵薇薇特别担心，她今天穿着新买的水钻凉鞋，要是进了雨水，就不那么好看了；林磊酷酷地站在那里，满不在乎，一只手挡在额前，做好了随时冲进雨里的准备；我呢，竟然有点小开心，比起炎热的大晴天，我更喜欢下雨天，尤其是这样风驰电掣的雷雨天，总觉得特刺激，特爽快。

可是下一秒，我的快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安！静！”是我妈的声音，我透过雨幕循着那声音望过去，看到我妈戴着大草帽从麦田里跑出来，她的衣服被雨水打湿了一半，手里还握着一把镰刀。

见我愣着不动，我妈又朝我大喊一声：“还愣着干什么！快回家帮忙收麦子！”

早上太阳很大，我们家的麦子都在外面地上晾着呢，这会儿下雨了，得赶紧收回去。

我“哦”了一声，跟林磊和薇薇简单道了别，冒着雨匆匆朝我妈跑去。

没一会儿，林磊和薇薇也被各自的家长喊了回去。夏季傍晚的雷雨天里，夏时村家家户户忙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拉塑料布的，装口袋的，挥铲子的，大人小孩老人齐上阵，忙碌着，奔波着，和这场雷雨争分夺秒地赛跑着。

“妈，我等会儿想吃雪糕。”我撑着巨大的肥料口袋，看我妈把麦子一铲铲丢进来。

我妈压根没听见我在说什么，继续卖力地铲着地上剩余的麦粒，不舍得浪费一点儿粮食。

小我三岁的弟弟耳朵特别尖，听见雪糕这两个字立刻围过来扯住我妈的衣角，嚷嚷着要吃。

“浩浩，去去去，一边儿玩去。”我妈一手把弟弟推回屋檐底下，怕他淋着雨再感冒。

“不嘛，不嘛，我就要吃，呜呜呜呜呜呜呜……”弟弟是个小馋猫，才三岁，对于自己想得到的东西唯一的方式就是大哭，因为他知道哭可以得到想要的，而且屡试不爽。不过要是换作我来哭，就只有挨打挨骂的份儿，我严重地认为我爸妈这是重男轻女，偏心眼。

我表面上挺淡定地继续帮我妈撑口袋，心里却得意地很，还特别狡猾地盼望着我弟弟哭得更厉害一些，这样我就能沾他的光吃一回雪糕。村口小卖部里新进的那种大头娃娃雪糕好看又好吃，我特别想尝一尝。

我妈收完麦子后，弟弟还在翻江倒海地哭啊哭，哭到嗓子都沙哑了。

“行了，静静，你去商店买雪糕吧，和你弟弟一人一根。”我妈终于心软了，或者说是她终于败给我弟弟那过硬的哭功了。我开心地拍了拍手上的土，也不顾外面的大雨，奔跑着去买雪糕。

回来的时候雨停了，我家斜对面停了一辆白色面包车，几个大人搬着车上的东西进进出出。一个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小男孩牵着一个小妹妹站在门口，那男孩手里抱着一个很大的毛绒熊，就是我一直缠着我妈，她却坚持不肯买给我的那种玩具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