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念从登山包里拿出水枪，又将陀螺交给宁唐，语气轻松交代道：“如果我喊你帮忙，就把这个陀螺砸过来。”

相反他的轻松，宁唐一脸凝重。恐怖的声音在耳边来来回回，时近时远，简直令他汗毛倒立。

紧紧握着的陀螺已经被冷汗包裹，虽然龙念一副自信满满的模样，他仍觉得不靠谱，他可不敢奢望这个陀螺能像螺旋丸那样护他于危难之际。

前台的电话“叮铃铃”突然乍响，在这深夜犹如催命之声，宁唐吓得失声大叫，龙念则快步上前接起电话，故作严肃的嗓音：“喂？请问你哪位？”

堂内吹过一阵阴风，卷着电话那头的声音，响遍整座大楼：“离开这里。”

龙念挑起嘴角，视线从四周缓缓扫过：“偏不，有本事你来赶我出去呀。”

话落，耳边的声音骤然密集起来，夹着愤怒的气息，将他们缓缓包围。

紧闭的电梯门和楼梯溢出白雾，几吸之间已弥漫整座大楼，遮住了视线。

宁唐什么都看不见，吓得大喊龙念的名字，直到被他握着胳膊才微微安心，着急道：“现在怎么办？”

龙念仍旧像个没事儿人一样：“呆在原地别动，我去去就回。”

宁唐崩溃：“你敢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信不信老子回家弄死你啊！”

龙念没有应声。

四周一片寂静，连耳边的声音都消失。鼻尖滚落一滴冷汗，滴答一声掉在地上，宁唐猛地抬头，四周白雾骤然散去，前堂的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灭了，只有安全灯在角落闪出微弱的光。而就在不远处的楼梯口，似乎躺着一个人。

他朝前跑了两步，想起龙念的交代又原地停住，试探着喊道：“龙念，是你吗？还活着吗？”

那个人动了一下，缓缓朝他抬起手，虚弱的嗓音：“宁唐……帮帮我……”

是龙念的声音！

他不做多想，两三步跑过去将他扶起来。龙念在他的臂弯中缓缓抬头，耳边蓦地响起一声尖锐冷笑。

宁唐顿觉不对，低头看去，只见自己怀中的龙念根本没有五官！只有一张咧开的嘴，正朝他露出狰狞的笑。

他撕心裂肺惨叫一声，逃生的本能让他下意识想扔掉怀中的怪物逃跑，可就像被粘上了万能胶，怪物贴在他的怀里怎么甩也甩不开，反而渐渐凑近他的脸，阴冷气息喷在他的唇角。

“你的脸很好看啊，送给我好不好？”

一连串尖叫响彻大楼划破夜空，就在宁唐吓得快要哭出声时，耳边终于响起龙念的声音：“快将陀螺自爆！”

他一边尖叫一边将陀螺从口袋摸出来，猛地朝地上一甩，四周无声炸起一团红雾将他和怪物包围。

原本的冷笑变成了凄厉的惨叫，宁唐感到怀中一松，怪物终于消失了。他揉揉眼睛，抬头时才发现四周又弥漫了白雾，他仍站在原地，距离楼梯口还有一段距离。

他的嗓音已经带了哭腔：“龙念，别玩了！”

原本以为助手只是给他打打杂背背包，谁知道原来这么惊心动魄，他现在真是后悔死当初那么轻易地答应他。捉鬼有风险，助手需谨慎啊。

寂静的大楼响起龙念的笑声：“原来是这样啊。”

咒语声起，白雾渐渐消失，他终于看见三步之遥外的龙念。他从未觉得龙念的身姿是如此伟岸。

“是幻觉。”他依旧是轻松模样，笑着解释道：“白雾可以制幻，属于精神攻击。”

宁唐从巨大的惊吓中缓缓转醒，拽住他的手腕咬牙切齿问：“你刚才是在拿我当诱饵是不是？”

龙念亲切地拍拍他的手：“这不是没事儿吗？阿唐助理，你表现得很棒哦。”

这个龙念是被附身了吗！怎么小时候那么憨厚老实的孩子变得这么狡诈腹黑了啊！

宁唐气得要命，又不敢独自离开，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跟着他。

手腕的罗盘和指尖的咒术引导他们在大楼里四处寻找，而越是靠近顶楼，密集的声音就越清晰。当龙念推开楼顶的铁门，夜风夹着血的味道扑面而来，吹起他一片衣角。

龙念偏过头问他：“你听见什么了？

宁唐吞了口口水，嗓音发抖：“日文……”

“说的什么？

“一首民谣……”

诡异的歌声飘荡在夜空中，将这座大楼笼罩，那是给夭折的孩子送灵时的民谣。

宁唐跟着龙念的脚步踏入楼顶，头顶的月亮让他想起在乡间降服僵尸的那一夜。当脚底踩上光滑的石板时，他突然有一种被束缚的感觉。

前面龙念的身子似乎僵了一下，低声道：“遭了。”

宁唐大惊，抬腿想要后退回去，却发现无论如何也无法将脚抬起来，仿佛陷入泥潭之中，明明什么都没有，却能感觉冰凉的泥水一寸寸漫过脚踝，直至双膝。

“是控傀术，对方一定是擅长操控傀儡和离魂的高手。”

宁唐一脸崩溃望着他：“现在说这些的意义在哪里？赶紧想办法啊！我感觉我的身子快沉进水泥里了。”

龙念不再多话，右手缓缓捏诀，指尖似有金光流转，如夕阳西沉时的金色光辉将两人笼罩。

宁唐在他的提示下使劲拔脚，那束缚住他的陷阱似乎松了一些，但远远不够他们全身而退。正当两人想尽办法时，耳边突然响起阵阵冷笑。

“刚才让你们离开不愿意，现在想走可就不容易了。”

龙念从背包里掏出一个陀螺扔给宁唐，又反手将水枪握在手里，一副要干架的戒备姿势。冷笑渐近，宁唐几乎能感觉到发出笑声的人就站在他们面前，对着他们扬起尖刀。

“阿唐弯腰！”

伴着一声急吼，宁唐下意识弯下腰，头顶一股冷风刮过，几根发丝飘落在地面。

前面的龙念冷哼一声，突然凌空而起，水枪对准一个方向后射出红色液体，空气中一阵腐蚀的气味和声音，耳边惨叫阵阵，伴着不可思议的嘶吼：“你怎么可能挣脱专门针对人类的束缚陷阱！”

“你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龙念挑着眉梢，手指飞快捏诀和对方交上手。

宁唐只能看见他一个人在空中翻跃，但是能听见对方越来越惨厉的喊声，伴随着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他终于脚下一轻跪在了地面。

束缚消失了。

他急忙奔向龙念，见他没有受伤才松了口气，皱眉问：“是什么东西？”

“恶灵。”龙念掏出一颗弹珠，鼓捣片刻后晶莹剔透的弹珠变成了血红色。

他将弹珠放在宁唐手心，闭眼默念往生咒后，一股白光自弹珠流出，缓缓覆在了宁唐的手上。

他像是被吓了一跳，猛地抽回手：“这是什么？”

“送你的功德。”

【05】

离开的路上龙念解释说，宁唐之所以能听见鬼魂说话的声音是因为缺少功德，因前世功德不足，才导致这一世成为异灵体质。

凡是能感受到灵体或天生阴阳眼的人皆是因为缺少功德而生为异灵体质，若是这一世能将功德补够，就能变为正常人。

他将宁唐带在身边，的确不是为了折磨他。宁唐参与到捉鬼降妖这件事情中来，最后的功德才能被他吸收。

但获取报酬的过程总是危险的，如果功德还没补够就死在捉鬼的途中，那也是他的命，怨不得别人。

这个别人当然指的是龙念。

“做什么投资都要担风险嘛，对不对？”他朝宁唐挤眉弄眼，将薯片嚼得咔咔作响。宁唐这下是明白他带薯片酸奶这些东西做什么了。

他直接在企业不远处的绿荫道上搭了帐篷，打算在此露营。

“捉完鬼后要露营休息是我的习惯。”

宁唐点燃蚊香：“什么时候有的破习惯？”

龙念翘着二郎腿：“今天开始有的。”

这个人岂止有病，简直有毒！

翌日一早企业高层打电话过来询问事情的进展，宁唐蹲在绿荫道边上刷牙，以为他会狮子大开口，孰知他只是懒洋洋道：“孵个蛋也没这么快啊，今晚还要继续。作乱的灵体可不是什么小角色，我的要求你们都收到了吧？”

那边的承诺似乎让他很高兴，他心情极好地挂了电话，对宁唐招呼道：“走吧。”

宁唐吐掉嘴里的泡沫，皱起眉头：“昨晚不是已经解决了吗，为什么还要继续？”

龙念收着帐篷，有些漫不经心：“先去吃饭吧，我好饿。”

一整天下来龙念都在吃吃喝喝，宁唐则显得心事重重，好几次追问恶灵的事都被搪塞过去，只能等到晚上再一探究竟。

夜色漫下来时，他们终于再次回到这个阴森恐怖的大楼。

龙念一口啃完手中的冰淇淋，拍拍手道：“走，今晚把BOSS解决了。”

言语间，似乎昨晚那个差点令他没命的恶灵不值一提。

穿过忽明忽暗的楼梯，他们照常来到楼顶，宁唐这才发现东南西北四个角都燃着一盏油灯，灯火被夜风吹得摇晃也没熄灭，反而透出几丝血红色。

“衔烛之龙，可退阴秽。”

龙念咬破食指，分别将血珠撒向四盏油灯，空中串起一人高的血红火苗，有无名幽香。火光从东南西北四角相连交织，渐渐束成一张火网。

尽管有如此大火，宁唐却感觉不到半分燥热，这些仿佛来自地狱的幽火令他觉得寒冷。

“还想逃？”龙念冷笑一声，手指捏出繁复的诀印，四角的大火在夜风中呼啸而起，似四条游走的火龙在夜幕下咆哮。

耳边一声凄厉惨叫，像是什么东西在急速逃窜，从宁唐身边飞驰掠过，他还没反应过来，龙念已经追了过去。

几十层楼的声控灯在一瞬间亮起，等宁唐跟到楼梯口时，除了明晃晃的灯光，连一丝声音都没有了。

这个该死的龙念，又把自己扔下了！

心里咒骂一句，他握紧用来防身的陀螺，开始顺着楼梯往下。

头顶的灯光哧哧闪烁，冗长的楼道似乎永远也走不完，他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敲打着耳膜，这一瞬间以往看的恐怖片像连环画一样从脑海闪过，令他双腿一软差点滚下楼去。

没有了他下楼的脚步声，头顶的声控灯无声熄灭，他在黑暗中猛地一抖，使劲跺了跺脚。

可无论他发出多大的声音，灯都没有亮起来。

宁唐哆哆嗦嗦摸出手机打开电筒照明，正要继续往下，身后突然传来极轻的脚步声，他吞了口口水，不敢回头，熟悉的嗓音却飘过来。

“阿唐，别动。你现在所见的都是幻觉，你的前面不是什么楼道，而是天台边缘，你只要再走一步就会从这里掉下去！千万别动，把手伸给我，我就在你身后。”

他僵在原地，终于没那么害怕：“你不是去追灵体了吗？”

龙念的声音有些懊恼：“被他跑了，我回来找你发现你中了幻术，还好我回来了。”

宁唐捏紧陀螺，一点点转身，手机电筒照向身后龙念的脸。

完整的五官，熟悉的表情，嗯，是真的！

宁唐松了口气，缓缓将手伸过去，就在两只手即将接触的时候，他猛地将陀螺一摔，红色烟雾在眼前无声爆开。

他想象中的惨叫声并没有出现，龙念朝他无辜地眨眨眼，“你居然怀疑我？”

宁唐不好意思地搓搓手，终于一把扶住龙念的胳膊，喘气道：“吓死我了。龙念老子警告你啊，你再敢扔下我……”

话没说完，突然感觉被他扶住的胳膊僵硬无比，根本不像人的肌肤，而像一截没有生命的木头。

宁唐绷直了身子缓缓抬头，看见龙念的五官在光芒下缓缓变了样，变成了一张仿佛画上去的洋娃娃脸。

一声惨叫响彻大楼，正在地下室的龙念皱眉转身，不远处飘在空中的鬼娃娃笑声尖锐。

他右手捏诀飞快后退，鬼娃娃却欺身而近，令他一时之间难以脱身。

他原以为鬼娃娃只有一个，才敢放心地追下来，却不想暗中居然还有一只盯上了宁唐。

诡异的日语在耳边飘动，仿佛符咒将他困于其中，令他四肢都不能动弹。

宁唐的惨叫又一波传过来，他眼露寒意，漆黑的眼底骤然闪过金光，由眼角蔓延自全身，瞬间金光炸裂，一声龙啸穿破黑暗。

身后浮在空中的鬼娃娃惨叫一声落在地面，被金光刺得支离破碎。

龙念挣脱禁锢飞驰而出，空中还残留金色光点。

灯光闪烁的楼道，宁唐一个过肩摔将木人摔到楼下，爬起来要跑，原本一人高的木人却突然变成了巴掌大小的娃娃，咬住了宁唐的脖子。

就在他以为自己就要一命呜呼的时候，耳边突然乍响龙啸之音，他在窒息中抬眼，恍惚间似乎看到一条金龙盘踞上空，有吞云吐雾之态。

咬住他的鬼娃娃蓦地松口，撕裂般的惨叫，宁唐捂着脖颈的伤口翻身坐起，看见闪烁绿光的鬼娃娃被金龙吞入腹中，再无声响。

他揉了揉眼，乍盛金光在一瞬间消失，一脸惨白的龙念摔在他面前，却露出熟悉的笑：“阿唐，没事吧？”

宁唐半跪在地面，扶住他将倾的身子，迟疑着问：“那条龙……是你？”

龙念笑了笑没说话，将手指间的一抹白光缓缓覆在他的掌心。他知道那是什么，他所需要的功德。

【06】

宁唐按照龙念的要求扶着他去了大楼的地下室。推开上锁的铁门，阴暗的密室内赫然供奉着一座神龛。

而神龛里放着的，正是刚才咬住宁唐的那只木头娃娃。

只是此刻木娃娃倒在桌面，身体布满了裂纹。

宁唐看了一眼龙念的肚子，想起那只娃娃被他吞下去时嚼碎的咔咔声，打了个寒颤。

“有人在大楼里供奉着鬼娃娃，想要令企业破产，起初我以为只有这只鬼娃娃在搞鬼，却没想到企业高层早就发现此事，请了另一只鬼娃娃供在天台，两个鬼娃娃天天斗法，还斗出感情了，居然联起手来对付我们，不请出龙骨还真拿他们没办法。”

他一边说一边掏出手机打电话，接通之后愤怒道：“你们怎么能隐瞒事实不报，害得我差点翻船！不行，报酬必须翻倍！”

宁唐面色复杂看着他，待他挂了电话才开口：“龙念，你到底是谁？那条龙……真的是你吗？”

龙念摇摇头，双眸在黑暗中仍残留金光：“那只是植入我体内的龙骨。阿唐，你的功德已经够了，以后不用再跟着我了。”

他说完这句话，因使用了龙骨的虚弱身体又晃了晃，被宁唐一把扶住。

“你不是说要一年吗……”

龙念靠着他的臂弯笑了笑，喘了几口气才缓缓开口：“那是骗你的。阴阳耳是最初级的异灵体质，所需功德本就不多，何况鬼娃娃皆是由夭折的婴儿所成，怨念最大，功德自然也就最多。”

他们互相搀扶着离开地下室，踏出大楼。夜幕的星子格外璀璨，月亮照亮那条绿荫道，偶有车鸣。

宁唐深深吸了一口气，夜间的风带着无名花香，是活着的美妙感觉。

“为什么要帮我？”

突然出现在奶奶葬礼上的同桌，知道他幻听症的情况，不求回报将他带在身边。如今再回头看去，这一切都太刻意。

龙念望着圆月，带笑的嗓音：“不是帮你，而是交易。”他转头看着他，眼眸已恢复漆黑，“我和你奶奶的交易。”

宁唐需要功德，而他需要信仰。

龙念，他是护龙一族。

龙自古以人类的信仰为食，可随着时代变迁，人们对龙的信仰越来越少，少到他们只能栖居在龙穴，连现身的力气都没有。

护龙一族为了令龙重获生机，开始同灵魂做交易，帮助他们完全死前遗愿来获取灵魂的信仰，就这样一代代传承下来，维护着龙虚弱的生机。

“你奶奶的灵魂找到我。她说起她最疼爱的孙子，受尽幻听症的折磨，无法像正常人融入社会，她能力有限帮不了你什么。”

“她知道你每次的恶言相向都是因为太委屈，她从没怪过你。她只是希望在她死后，你能走出幻听的阴影，像其他孩子那样活在阳光里。”

那样满头白发的慈祥的老人，她这一生已无遗憾，唯一的挂念只是他而已。

宁唐捂住嘴，眼泪从眼角无声滑下，哽咽散在夜风里。

龙念拍拍他的肩：“别辜负你奶奶的心愿，好好活在阳光里。”转而又低声抱怨：“这次太大意了！要不是有龙骨可就完了。”

他舒展着胳膊踏入夜色中，这个突然出现的同桌，就这样突然地消失。

他来时他尚在黑暗，他走时他已入阳光。

【07】

宁唐回到了村庄，住在那间爬满青苔的瓦房内。他时常在午休时梦见小时候的画面，那样充满童趣的记忆，还有白发老人慈祥的笑脸。

一周之后，宁唐收到日式企业打来的电话，电话那头声音诚恳，邀请他去企业担任翻译主管一职。

“这是我们和龙先生的合约，他要的报酬就是本公司为您提供一个合适的管理职位，我们这边也了解到宁先生你是日语专业毕业，本公司很需要你这样的人才，你看你什么时候能来上班呢？”

宁唐捏着电话，望着白云缠卷的蓝天，微微弯起唇角：“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