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又是愤怒又是失望,但一阵痛骂之后,也没有深究下去,毕竟在他们看来,那只是几个不懂古董的冤大头,此事随着时间慢慢平息。
只有达瓦知道,在这场风波中,他是唯一无法回到从前的人。
在村民的眼里,达瓦疯了。
他整日疯疯癫癫地抱着一个镜子,声称里面有神仙,会和他说话,还会替他实现愿望。妹妹的病在慢慢变好,于是他又向神仙姐姐许下了第二个愿望。达瓦希望家里能财源滚滚,过上好日子,他也能尽快成家。
那之后,达瓦家带头经商,成了通云村第一家靠网红民宿吸引游客的商户。通云村山美水美,民宿做起来,又有人跟着宣传当地的特色美食,慢慢的山脚下的温泉业也完善起来,整个村子的面貌在短短时间内焕然一新。
通云村沉浸在繁荣的喜悦中,人人都称赞达瓦一家的生意头脑带来的启发。可是在这个时候,达瓦死了。
年轻的小伙子从自家民宿头朝下栽下来,他死的时候,仍旧紧紧地抱着那面古怪的镜子。鲜血浸染了整个黄铜镜面,盖住那上面诡异的黑色符文,可就算这样,那些黑色的线条仍然抹不掉,不管他们怎么清理,也无法撼动它半分。
此事一出,众人纷纷劝达瓦一家不要声张,生怕让旅客产生忌讳心理。况且达瓦家中还有个正在治病的小妹妹,作为父母,已经痛失长子,不能再断了财源,葬送小女儿的未来。这孩子是他们目前全部的寄托。
而作为“慰问”,全村凑出了达瓦的安葬费用,剩余财款则用作妹妹的医药费。
可是事情并没有到此平息。
某个月朗之夜,一户人家传出惨叫,村民纷纷赶过去,只见那家的主人惊恐地指着窗子说:“流尸,有流尸!”
众人嗤之以鼻:“你做梦做糊涂了吧?这年头哪来的流尸!”
但主人一口咬定:“我亲眼看见的,那流尸……是达瓦!”
可奇迹般的,被“达瓦”光顾过的人家,一户接一户,都发起了意外之财。没过多久,“接流尸”便仿佛成了一个吉祥活动,他们发现流尸只有每个月的上弦之夜才会来,不管那是不是达瓦,人们纷纷将它当神明般供奉,每个月初都会在自家门前摆放各类祭品,等待它的来临。
作为达瓦的父亲,中年男人决心一探究竟。他也学着其他人的样子,在自己门前摆放贡品,等待被流尸选中。
而某一天,它真的来了。门前的祭品被一扫而空,就连灵堂里的香烛都被啃光,少年在遗像上露出浅淡的微笑,盖着深红粗布的祭桌底下,传来微微的响动。
男人壮着胆子,掀开粗布。
出现在他面前的是达瓦腥臭半腐的脸。
“你能相信吗?我把自己的儿子亲手‘杀’了。”民宿老板一边抽烟,一边说道,“我知道,那东西绝不会是达瓦,它只是利用了达瓦的身体。我请上师将他超度后,将达瓦烧成了灰,永远封在了罐子里,并将那面古怪的铜镜扔进了垃圾场。可是从那以后,我女儿大病,几次险些死掉,而那面镜子不管我扔掉多少次,总会再诡异地回到村里来。后来我索性不想管了,我只想保住女儿的性命。那面铜镜越传越神,也越来越邪,最后甚至被捧进废弃的经楼,奉上神坛。她成了地仙,我怕她随时将我女儿的命收走,就叫我老婆带着孩子躲到外面去了。”
张夭想起那首远近流传的古词,连孩子都会背:“初八月,半镜上青霄。斜倚画阑娇不语,暗移梅影过红桥,裙带北风飘。”
流镜仙之所以能在上弦月这么猖狂,恐怕不是因为这几天对她有着特殊加成,而是恰恰相反——她在这几天被封印在镜中,无法大范围活动。
王子墓中四面铜镜,封着流镜仙的这一面代表上弦。按照朔、望、双弦的月相来划定封印,这方式太过特殊,的确很符合张重江的风格。在《玉衡抄》中也有关于月相的记载,如果不出意外,那一页的各种符号,可能就是在描述这个封印的阵法。
平时的日子里,流镜仙徘徊各地,为自己甄选“目标”。每到上弦月的日子,便碍于封印只能回来当个宅女,相当于一只地缚灵。不过她野心很大,在享受供奉的日子里,阴气大幅上涨,渐渐开始能够脱离铜镜行动,以通云村为辐射中心,发展出属于自己的一批“爪牙”。
最可怕的莫过于,流镜仙的爪牙不止是阴物。这里有许多人类,未必不是她的附庸者。他们透支着自己认为不重要的东西换取暂时的钱财,将达瓦的死粉饰为一场无关痛痒的意外,在达瓦家的民宿灾祸频起后,依旧不愿撤下经楼上的铜镜,甚至为了平息“镜仙娘娘”的怒气,为她塑造起独一无二的神像。
而凑给达瓦家的,便是他们换来的钱财中少少的一部分。
张夭抬眸:“你留在这里苦苦支撑,不止是想赚钱吧。就算你搬走,流镜仙也自然会对其他人下手,相比于近在眼前的猎物,她应该不会去天涯海角追杀你。”
她要是流镜仙,感谢老板一家把她放出来还来不及。
老板苦笑:“说出来你可能不懂,和这东西较劲,几乎成了我这一年来的心魔。要说平息事态的能力,我也没有,只能偶尔叫人来做法,骚扰一下她。但我就是想呆下去看看,她还能把我怎么样。我儿子死了,老婆孩子已经跑到外地,现在我孤家寡人一个,大不了她就把我磨死。我一天不死,她也一天别想好过。”
张夭不由笑笑,环望这一圈的法器符咒,今后应该是用不着了。不过将这里改成鬼屋,没准会有新的市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