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坎动作顿了顿,把剩余纱布塞回包里:“忘了。”
“忘了?”张夭挑挑眉,当她是三岁小孩么,这么好糊弄?
“你左小腿有伤,左手掌有伤,以及左手手背上有一道细长伤口留下的印子,这三处伤口是怎么来的,你应该有个解释吧。”
周坎眉心跳了一下,缓然抬眼:“什么意思?”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属实没有再遮掩的必要,张夭跟他复盘:“正好一个月以前,大年初一,我在天街画画,美工刀不小心划破了左手手背,这是第一道伤的来历。今天下山时我不慎被碎石蹭破了左腿,这是第二道伤的来历。刚才进门之前我割破左手手掌吸引黑藤前来顶门,这是第三道伤的来历。为什么,你身上会有和我一样的伤口?”
这一个月里张夭时有剐蹭,但是反观周坎,并没有在其他部位露出淡化的疤痕,这说明他们的伤情只有一部分是重合的。这个重合的契机是什么?是只有较深的伤口才会同步么?
“有没有人说过,你很会咄咄逼人?”周坎弯着嘴角,略略自嘲,“你问的这些我要是知道,前些年就不会差点死于非命了。”
“死于非命?你指什么?”
周坎悠然开口:“我自小有个怪病,身上会不时地出现莫名其妙的伤。这些伤有的很浅,三两天就能自愈,有的很深,到了需要住院的程度。这个怪病已经影响了我的正常生活,小时候上学,经常课上到一半我突然浑身是血地晕厥,学校也觉得影响不好,就建议我每月的那一天都请假。哦对了,很奇怪,这样的情况只会在朔日出现,但不是每个月的朔日都必定出现。但实际上每一次受伤,我在医院停留的时间就不只是一天那么短了,有时候一个星期,有时候大半个月。我父母也感到奇怪,这是医学无法解释的现象。直到有一年,我几乎全身骨折,伤及动脉,在鬼门关走了一趟,差点去见阎王。后来父母便联系到一个颇有威望的先生来看诊。说是看诊,但其实我知道,那先生是个天师。因为,我觉得他身上有和我相似的气息——不知道是不是由于自小体弱,我从小就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说到这里,戛然而止。张夭追问:“后来呢?先生怎么说?”
周坎犹豫了一下。他在思索,该不该把那件事告诉张夭。
顿了顿,周坎还是选择先把话题绕回来:“先生没说具体的办法。对于我来说唯一的选择,就是学会和那些东西共处。我也想知道我身上的伤口是怎么回事,和你有什么关系。当然,我好奇的事情还有很多。”
张夭等待他的下文:“比如说?”
“比如说,关于镯子的事情。”周坎念出一句鲜为人知的传言,“一响狼烟乱,二响天地变,三响百鬼生,四响阴皇现。此镯通阴,相传铃音可达幽冥之地,世人唤为‘吟幽镯’。刚才你的镯子,正好响了三下。当然,这东西并非凡物,也不会轻易为普通人所役使。而你不但能役使它,并且还使得得心应手。张夭,你到底是什么来历?”
张夭也在回忆。她到底是什么。
不知回想起什么,她露出隐忍的怒意。似乎是因为刚才的后劲,山洞开始摇晃,头顶不断有碎石落下来,张夭起身,抬手蹭掉脸上的血:“我也想知道,我到底是什么东西。”
“周围的小孩因为你和他们不一样,开始怕你、进而欺负你、辱骂你、孤立你。这种感觉,你应该知道。”她站起来时,已恢复平日的冷静,似乎刚才那个一瞬间游走在忿恨边缘的不是她。
周坎提议:“做个交易吧,用我的秘密换你的秘密。”
“好啊。”张夭露出一个高深的笑,“如果能活着出去的话,就答应你。”
地上遍布碎骨,黑藤隐匿于黑暗。断掉的前路黑黝黝,仿佛永远也照不亮。张夭不知想到什么,用刀蹭了一点墓门的碎屑收起来,然后顺着尸骨往上爬了几步,隐约听见水流的声音。
“有流动水。”张夭对周坎说。
“有水就意味着有出口,但问题是,怎么找到水源。”周坎退后几步,观察山洞的墙壁。想用凡胎肉.体撞开是不可能了,可以故技重施引黑藤出来,但它肯不肯上当又是另说。
还没想出好办法,他们脚下的土地便开始翻动,是一种不同寻常的上下颠簸。
周坎自嘲:“不会这么倒霉,这时候赶上地震吧?”
话音刚落,他们脚底的土地骤然塌陷,头顶滚石掉落,钟乳石的尖端眼看要戳穿张夭的脑袋。
周坎预感到天灵盖一阵抽痛,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踩着滚石借力跳上去,不由分说按着她的脑袋偏开,手背顿时被削掉一大块皮,两人在一团慌乱中滚到一边。
“喂……”周坎颇为咬牙切齿,“我都跟你交过底了,你好歹也照顾下我的生命安全吧?”
张夭抱歉极了:“不好意思啊,下次一定。”
不过老天好像不愿意赠予“下次”的机会,他们所在的洞壁连着崖边一起整个儿塌了下去,好在刚才两人忙乱中都戴上了安全帽,偶尔身旁滚过一两具和他们一样戴着安全帽的干尸,让张夭颇为感慨。
“大哥,来都来了,等等再走吧。”周坎一手抓住张夭,一手薅到一具干尸,抱住,有商有量的,“委屈你一会儿垫下底,出去给你烧纸。”
张夭颇为鄙夷:“你脏了。”
不过一切总是没有预想得那么好,如果真的想什么来什么,他们也不会落到这步田地了。张夭很快和周坎冲散,她极力躲避头顶的落石,有时还要躲开突然砸下来的半截风干的尸体,终于落在实地上的时候,人就已经头晕目眩。
眼前是一片沉沉的黑,并不知道是她刚才不慎被砸了头影响到视神经,还是周围真的就是这么黑。张夭只感觉到浑身散架一般的疼。
不知过了多久。张夭从晕厥中缓过来,看到了光。
她慢慢扶着地面坐起来,拿走盖在她脸上的头盖骨后,才发现那光源是没关掉的手电筒。
周围尽是烂泥枯骨,她脚下就有一个人的头骨,这地方和刚才好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空间。潺潺的流水声比刚才要清晰不少,但是那种“咕噜咕噜”的声音再次响起来,挑动着人的神经。
像是用吸管喝饮料时,吹动瓶底的那种涌动。又像是在黑色的水面之下有巨大的怪物吐着气游过。
张夭试着喊了下周坎的名字,在没有得到回应后,捡起手电准备先爬起来。但她刚抓到手电筒,却被尸骨中冒出的一只手抓住脚踝,紧接着,一个黑黢黢的影子从里面钻出来,扼住她的呼吸,把她拖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