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召鬼,能不能活命可就要靠你了,周坎。”张夭知道,她马上要做一个近乎于自杀的行为。换做别人,她宁愿做自由落体也不会答应。但在周坎面前,她突然就起了玩心。
她想试试,究竟能对这个所谓的队友依靠到什么程度。更想扒开迷雾看一看,他到底藏着什么底牌。
张夭的眼神变了。那里面顷刻间像是燃起两簇微火,皮肤相接的地方,周坎能感觉到微微发烫,能感觉到阳火在她身上的流动和运用自如。
细细的气流混着血管的搏动,集中地涌向张夭的左手手腕处,缠绕着她腕上锈红的镯子,如蛇幽幽吐出的信子,在几只空荡的铃铛中打着转舔舐,冲撞出清脆的铃音。
铃铛无舌自响,三条窄窄的扁缝中凝聚起暗红色的光,就像三只来自地狱的眼珠,透过铃铛窥视人间。
“鬼眼开,人眼闭。与鬼交易,生灵涂炭。我从不敢晃响这只镯子的第三下,否则怕丢小命呢。”张夭听见三声铃响相继而起,山洞中回音悠长。
镯子响第一下时,周坎脚下微微震动,山崖下黑藤翻涌如浪。二响平地起风,虽然他们头顶看不见苍穹,但当黑风卷起来的时候总给人一种山雨欲来的气势。响第三下,周坎就知道那种气势从何而来了。
伴随着山体的震颤,一声接一声的鬼哭开始翻涌,数不清的鬼影从地下、洞顶、墙上钻出来,在四面八方挣扎着涌动。它们的神情和姿态都十分痛苦,就像张夭将它们唤起时还有另一股相反的力量在拉扯它们一样,既渴望鲜血的滋润,又无法摆脱身后的引力。
“这不对啊。”张夭还有心思歪着头评价,“要搁平时,我们早就被群起而攻,渣都不剩了。”
鬼哭是人听不了的。就算是周坎这种长年与之混迹的人,也难以在刹那间承受这么密集的冲击,他的耳中很快渗出血流,沿着下巴滑下来。
周坎撑不了太久,他强迫自己闭上眼集中精力,凭着敏感的觉知,他用天眼看到山体中有两股极其相似、但又有着明显区别的力量在来回撕扯。其中一股力量他很清楚,属于张夭。
来不及辨别另一股力量的来处,周坎已看见有的恶鬼挣脱了束缚,终于如同见了血腥的猛兽一样向他们涌来。它们大部分.身躯破碎,有的没有四肢、有的腹腔挖空、有的只剩一个头颅,接二连三地撞过周坎的身体,撕扯着他的灵魂。
但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周坎一直在忍耐。
他的嘴角很快也渗出鲜血,张夭很想把自己身上的保护也分给他一些,但是她做不到。她只能尽量地用阳火的威力去暂时恫吓那些恶鬼,但是明显有撑死胆大的仍旧嗅着血腥气扑上来,随着恶鬼数目的增多,张夭能感觉到周坎拉她的力量越来越虚弱。
“玩儿命可以,但是不能让命白白玩了啊。”张夭喟叹一声,打算自己松手坠下去。
就在她五指放开的一刹那,周坎手上突然攥紧。他睁开眼,露出血红的眸子,俨然变了一个人。
他眼中倏然间变幻了很多种情绪,在越来越猛烈的震动和鬼号中,张夭看见他嘴唇快速地动了动,念出一串文字。紧接着,环绕着他们的风波停滞一瞬,下一秒又疯狂地涌动起来——但这次是以周坎为力量的中心。
他找到了。张夭和漆文图在噩梦中看见的那个鬼影。魁梧的身形、坚硬的铠甲,手执一柄古老重剑,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穿着盔甲的鬼影被一股猛力吸入周坎的身体,与他残破的灵魂合二为一,张夭像坐过山车一样被周坎单手甩回桥上,正好和一只口水流了一地的邋遢鬼面面相觑。
“好巧。”张夭说完,伸手掰断它的脖子帮它回炉重造,顺便扫清几个看热闹的让它们严于自律,回头就看见周坎迅猛得如同货真价实的古代大将,提着一柄肉眼看不到的长剑,冲着桥面横切破气,普度众生。
鬼哭狼嚎不绝于耳,张夭嫌弃地皱了下鼻子:“喂,你不是入道的么?”
崖下黑气滚滚,将士的鬼魂从周坎身上抽离,被放归崖中黑海。周坎于崖边傲睨,冷眼俯视众生:“南无加特林菩萨在此,请赐教。”
张夭默然:“你的意思是你能处理它们?”
周坎沉思:“不是谁放出来的谁处理么?”
张夭震惊:“不是我负责放你负责收么?”
不是么???
周坎眉目低垂,正准备临时加班想想别的办法,忽地看到一只恶鬼怒发冲冠,从山崖里举着剑跳起,正冲他的脑壳。但那团浓郁的黑气还没触碰到他的头发丝,就被一股未知的力量猛然拉回谷内。底下的黑气像是真的汇成河流,逐渐卷成一个吸力巨大的旋涡,张夭和周坎是趴在地上死死扒住桥梁,才没被一同卷进去。
经过这么一折腾,这原本就摇摇欲坠的桥也快塌了。
等风渐渐平息后,他们迅速撤离桥面退回到玄铁门附近,山洞中又恢复了平静。头顶有水滴顺着钟乳石落地,砸出清脆回音,一片诡异寂静中,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两人共同经历的噩梦罢了。
“这墓……”张夭脸色紧绷,“很不对劲。”
周坎捡起手电:“怎么说?”
“你没发现么?所有的鬼魂都消失了。”张夭说。按理来讲不应该是这样的。
“能帮我们省力,也不错。”否则刚才那种情况,周坎是没有把握能摆平的。
是不错。可是张夭很清楚,这就同样意味着,在这墓里面还存在着另一样东西——比刚才所有的恶鬼都深不可测的东西——在吞噬这些小鬼的生命。
张夭之所以能确认这一点,是因为刚才在释放阳气的时候,清晰地感知到了一股阻力。那股阻力不仅和她的力量形成对撞,而且也在限制着那些小鬼的出世,墓里头这样干净,恐怕和那个大家伙也脱不了干系。
张夭所想也是周坎所预料,前路恐怕并不好走,而且漆文图也是去向未明:“事到如今,只能期望小七别一根筋地追过来,早点回去搬救兵。”
张夭倒是不担心:“我相信他还没傻到这个地步。”
倒是时下两人对望,满身狼狈。
包里有简单的消毒和包扎用品,周坎简单地缠住左手止血,张夭盯着他伤口撕裂的位置,问:“刚才黑藤是冲着你手上的伤口来的。你什么时候受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