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利八世沉声道:“亲王殿下对这种事很有研究?”
“不能说很有研究,只是因为类似的事情,在我的故乡发生得多了。只要一有人提及,我就会有这样的反应而已。”
托马斯·摩尔道:“怎么可能?圣人国遍地黄金和香料!是出了名的富庶!”
“黄金和珠宝虽然好看,却不能吃也不能穿。香料的确可以种在房前房后和花园里。可是谷物类作物需要的是扎扎实实的耕地,房前房后和花园的那一点点土地面积根本就不足以养活一家人。毕竟,我国的平原面积不到国土总面积的四分之一,而且还多集中于帝国腹地和东南方。西北是一望无垠的戈壁和沙漠,面积却将近国土总面积的三分之一。我们不得不用四分之一的土地养活全国的人民,而我们的人民也常年处于半饥半饱的状态中。”
“怎么可能!!!”
众人齐齐惊呼起来,宴会厅里一片嘈杂。
弗朗索瓦不得不起身。
他震住了宴会厅的议论,却对朱厚烨道:“尊贵的拉罗格殿下,您的话,实在是让我震惊。毕竟,在我们的认知里,圣人国遍地黄金和香料,是天主的恩宠之地。”
朱厚烨道:“巧了,鞑靼人和诸多的游牧民族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们靠近我们边境的部落每年秋天都会对我们发动小规模的袭击,他们把这样的行为称之为打草谷。而他们的王庭,平均每二十年就会对我们发动大规模的战争。而我们,我们弱小的时候只能防御,然后被他们一个城市接一个城市地洗劫、屠城。而我们强大的时候,我们也会觊觎他们的土地。”
“觊觎他们的土地?”
“是的。在我们看来,他们利用土地的方式太过粗放,超过一半的土地被白白浪费了。而我们,越是强大,我们就越需要土地,去养活不断增长的人口。作为农耕民族,我们跟鞑靼等游牧民族的战争可以追溯到两千四百年前。两千四百年前的狄、羌,一千七百年前的匈奴,九百年前的突厥,三百年前的契丹,现在的鞑靼……旧的大漠霸主被我们打到不得不举族西迁,可新的大漠霸主总是会崛起。而制约着我们的,不但有超长的补给线,还有接连不断的灾荒,以及土地兼并。其中土地兼并的危害,远超其他。”
亨利八世没说话。
他虽然脾气暴烈,但是他毕竟是英格兰的国王,他隐隐意识到了什么,可是那念头消失得太快,他根本没抓住。
凯瑟琳王后却问道:“亲王殿下提及超常的补给线,能请教一下详情吗?”
十字军东征在历史上的名头的确不好,可对于这个时代的天主教国家的君主们来说,却是他们的义务,十字军东征也是他们的圣战。
清剿异教徒的圣战。
现在的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是西班牙国王卡洛斯一世,也是凯瑟琳的外甥。率领各国联军攻打奥斯曼帝国,摧毁君士坦丁堡也是各国的梦想。
凯瑟琳王后觉得,她有义务这么做。
朱厚烨道:“凯瑟琳王后不愧是当世名将。没错,决定一场战争的胜负有很多因素,粮草补给当排前三,所以有大军未动粮草先行的古话。对于我们来说,我们的主要军粮来自于帝国的腹地乃至帝国东南方,所以沿途的运输损耗非常严重。最夸张的一次,也就是距今八百年前的那次,我们一直打到波斯帝国的边境。军粮的运输损耗高达一百八十倍。国家实在是无法支撑下去,所以只能跟当时的黑衣大食人打了一场。之后,我们的国家就再也没有达成这个成就。相反,如今的我们连西北大部分领土都丢失了。”
“为什么?”
“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很多大臣短视,他们忽略了西北的战略意义,主动放弃。还有一部分原因,在于灾荒。您能想象吗,在我故乡,十年里三年洪灾三年旱灾三年蝗灾只有一年风调雨顺,就能被叫做太平年。”
周围的人,包括弗朗索瓦一世和亨利八世,都是一脸地惊讶。下面的贵族更是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唯有凯瑟琳一脸平静。
她想了想,道:“我想,这些都不是主要原因,对吗?”
“是的,最主要的原因,在于国家的上层对税的理解出现了偏差。”
“对税的理解?”
“是的。从本质上说,税的形式和收取方式,直接就体现出国家内部各阶层,君主、王族、贵族和平民之间的关系和联系。八百多年前的那个王朝,全国大部分的土地集中在君王的手中,所以君王手里的拥有足够的收入,能承担得起巨大的粮草支出,又能支付得起对将士们的奖赏,所以将士们英勇作战,一直打到波斯帝国的边境,帝国前所未有地强大。而现在,朱氏王朝收税的权力被窃取,国家连赈济灾民的钱粮都非常紧张,更不要说跟鞑靼人开战,所以不止是鞑靼人,就连瓦剌人都敢跟我们叫板。我希望老师挂在嘴边的圣战,能给我新的启发。”
君王收税的权力完整,国家就强大,君王收税的权力被窃取,国王就弱小任人欺负?
在场的人全部都听懂了。
沃尔西道:“看起来,利玛窦教士的传教并不顺利。”
朱厚烨道:“请问,这跟,利玛窦老师有什么关系。”
沃尔西道:“亲王殿下这么说,难道不是在质疑教廷的什一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