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黄的纱帐垂落下来, 帐内光线朦朦胧胧,萧洛兰低头给自己上药,白色玉瓶一打开就是清淡的药香,她倒在手心里, 白色的膏药接触到掌心热意很快就化开来, 抹在红痕上时, 可以感觉到一股清凉, 火辣辣的刺痛感顿时消减了许多。
萧洛兰每抹一次, 就要停下来听听外面的动静,她实在是被不按套路的周宗主吓着了, 下午时分,不知原由的就扑了上来。
幸好傍晚的时候, 周宗主又恢复了正常。
抹完药膏之后, 将亵衣系好, 萧洛兰望着放在小箩筐里的草药, 都是上次端午节的时候, 她让芳云出去买的, 给女儿做完两个香包后, 还剩一些, 也没什么贵重的草药, 是常见的艾叶,白芷, 香草, 因用的差不多了,零零碎碎的散末成了一团, 萧洛兰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它们收拢到了一个碎布里, 用针线串两针就变成了一个小小香包, 最后把它放在了自己的枕头底下。
还是用完整的草药给周宗主吧,说到底,他终究还是帮了她的。
“阿娘。”萧晴雪一早起来就去找妈妈,发现又得了一个新的香包,喜不自禁的闻了闻。
“两个可以换着戴。”萧洛兰笑着拉女儿过来:“罗郎君昨天说刻上周字可以给我们三成分成,后面妈想了想,我们只要一成就好了,其余两成给周宗主。”
“妈,昨天那罗金虎一出口我就想到这个了。”萧晴雪急忙忙道:“那皂方我们又守不住,还不如让那些本土的商人去弄,周宗主是幽州节度使,知道香皂背后是他,应该没有人敢动。”
“我本来想下午去找你的,可是贪凉在竹席上睡了一个午觉。”萧晴雪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萧洛兰暗自吓了一跳,昨儿女儿幸好没有过来,不然被女儿撞见周宗主来找她,该如何是好,萧洛兰把女儿的手拿下来,柔声道:“你别担心,周宗主已经答应了。”
“那就好。”萧晴雪抱住妈妈的手臂,眼睛发亮:“嘿呀,我们也算是在这个世界留下一点痕迹了。”
“等有了钱,我就去买一匹马学着骑马。”萧晴雪说出自己的打算。
“好。”萧洛兰见女儿有个爱好,高兴还来不及,她还记得女儿很早就想要一身男式圆领袍了,等去买药材的时候,再给女儿买几身男式的衣袍让她换着穿。
因为即将有了银钱的进账,萧洛兰一直漂浮的心也定了下来,整个人也不再那么忧虑。
等罗金虎再次见到萧夫人时,他脸上的笑容更加和气,他接过萧小娘子给的方子,粗略扫了一眼便知道这物是上层贵人才能消费的起的,单说是猪油一块就已让普通人家承受不起,更何况里面还要加盐,盐铁一向是官方定价售卖,幽州这些年还算太平,因此盐价倒也还好,猪油,但是普通人也没有那么奢侈将盐放在洗澡所需的物上,盐,草木灰算不计,若是洗浴专用的香皂还需加上花汁,香粉,还有几张其他香皂方子,其中有一个可以稍微美白的,里面还需要添加几种药材…哪一样都不是普通商人玩的起的…
但罗金虎因有了节度使大人做靠山,此刻只觉得腰杆都硬了起来,他原本是个小地方的豪强婢生子,成年后就带着十几个家奴出来打拼了。
后做香料和丝绸起家,因幽州地处北地,和蕃邦离得近,从鹰门关过去就是那些突厥蛮子了,他们和突厥关系不好,但是会和那些从蕃邦来的胡人们做生意,香料也大多是从蕃邦小国进来的,罗金虎就有一个自己的团队专门来返于这条香料之路上,再从浔江将名贵的香料卖与远方,返程时也会将丝绸卖给蕃域小国里的那些贵族,偶尔他们也会用香料交换,来回赚个差价,辛苦几十年,总算有像样的家了。
虽然现在只能是在香皂小角里刻上一个周字,但这也隐晦的代表了他和节度使有关系。
罗金虎心思百转,收起了配方,又从怀里拿出三张银票和一张契约书递与萧夫人,道:“萧夫人,您看看这张契约书,若没有问题便可写上您的名字。”
“另外您和萧小娘子一共交与我五张配方,虽说您将配方卖给了我,但二位毕竟又附赠了不少不同种类的皂方,罗某做生意讲究一个公正,这些银票就当作是答谢二位送我的附赠皂方。”
萧洛兰想了想收过银票而后仔细的看完契约书,发现最末端已经写上了罗金虎的名字,待香皂发售之后,将会每月二十号派一个管事交付分成,认真看完以后,萧洛兰将自己的名字写上,而后又让女儿写上自己的名字。
“罗郎君,多谢。”萧洛兰福了个万福。
罗金虎不敢受,避让开,拱手道:“萧夫人说的哪里话,我们是合作关系,各取所需,您言重了。”
待人走后,萧晴雪把妈妈手里的银票拿过来看了一下,说是银票在萧晴雪看来更像是一个票据,上面盖着方方正正红红的罗氏印章,拿着这张票据就可以到汇通钱坊换一百银,三张就是三百银。
“感觉突然变成有钱人了。”萧晴雪感叹道,一旁的萧洛兰被女儿逗笑了。
萧晴雪兴奋的脸颊微红:“阿娘,我们今天出去玩玩吧。”她为了弄皂,已经好久没有出门了。
萧洛兰想起缺的那些草药,还有女儿想要的衣服点了点头:“好啊,你先别急,我们先带个帷帽,等我们换完钱之后妈带你去买骑袍。”
芳云见主子和小娘子难得要出门,也迅速的准备了起来,主子和小娘子带上帷帽,她已准备好了团扇,蜜水等物留着到马车上待用。
等到她们到窦府前院东院停靠马车的地方时,萧洛兰忽然发现周宗主也在。
周绪穿着玄色长袍,外穿一件宽袖外衣,腰间别着乌鞭,头发一丝不苟的束到青玉冠里,因刮了胡茬,端正刚毅的面容完全露了出来,眼尾笑纹微深:“萧夫人,萧小娘子,要出门吗?”
萧洛兰忽的想到昨天下午周宗主对她所说的,这几天忙完了就陪她,这是特意过来陪她的?萧洛兰心中莫名有些慌乱,女儿今日也在自己身边。
萧晴雪好长时间没看到周宗主,猛地一看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好像比以前年轻了一些,虽然还是一个中年男人就是了。
“是啊,我和阿娘准备上街玩玩。”萧晴雪脆生生的回道。
周绪笑纹更深了:“这样啊,我今日无事,不如就护送一下二位。”说罢就翻身上马率前先骑:“走吧。”
萧洛兰带着女儿芳云上了马车,马车上的占风铎随着马蹄声叮当做响,无风自鸣。
萧晴雪将窗牗打开,隔着帷帽望着外面,她们住的是新昌坊,这一条坊街是居民住宅,宽阔的青石路上可以供三匹马车同行,在萧晴雪看来很气派了。
周绪坐在马上,腰背挺直,手半松半握着缰绳,身后跟着十个雷氏骑从,每人俱是轻甲带刀,安静沉默的跟在宗主身后。
马车速度不快,周绪也就慢悠悠的和马车并排。
萧晴雪看了一会,发现一直跟在周宗主身边的青山先生不见了。
周绪见萧小娘子活泼灵动,便主动搭话道:“萧小娘子想上街买什么呢?”
“想买一匹马学着骑马。”萧晴雪趴在窗户上回道:“还要再买些衣服,不过我们要先去钱坊换些钱。”
周绪听着萧小娘子的话,觉得有趣:“学马很辛苦还有危险,你一个人学很有可能还没上马就会被马踢伤了,或者上了马也会发生意外坠下来,到时候骨折还是小事,严重一点的腿脚会落下残疾。”
萧晴雪被周宗主的话吓了一跳,萧洛兰的脸色也变了变。
周绪隔着帷帽看不清萧夫人的神色,但从她突然握紧的手就知道她应该也被吓到了。
“所以萧小娘子不用急着买马,我在阆歌的马场里有不少性格温顺的小母马,到时候我亲自挑一个卖给你,再让经验丰富的女骑师带带,这样才安全。”
周绪见萧小娘子颇失落,道:“不过骑袍可以先买几套。”
萧晴雪眼睛微睁大,顿时笑了:“周宗主,你怎么讲话和我阿娘一样,我阿娘也说先买骑袍,还要再买一些靴子。”
周绪看了一眼萧夫人,笑了笑:“说明我和萧夫人都很关心你。”
萧洛兰在一旁听得胆战心惊,唯恐周宗主再说出一些惹人怀疑的话,不得不开口:“晴雪,周宗主说的对,我们去阆歌再买马。”
“好吧。”萧晴雪其实也不是特别急,想到窦府里好像没骑马场,到时候买来也没有地方练,就把这个念头暂时打消了。
周绪带着人直接到了西市。
在他们离开不久之后,两位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带着数百部曲进入太炀城门,守门的巡查员见到周氏铁牌听着少年郎报出的名讳有些畏惧,终是不敢阻拦,为首的少年郎腰别长鞭带着其余人呼啸着进入城内,来往行人皆匆忙避让,少年郎随意找了个人问位置,问清楚以后带着身后众人毫无顾忌的径直来到窦府,随后拍了拍门。
门仆打开一看,是位陌生的少年郎。
年纪约莫十八九岁的少年郎锦衣白袍,眉目俊朗,他笑道:“这里可是窦府。”
窦海涛带着大儿子窦盛鸣赶来,窦海涛见到少年郎身后一众的部曲家奴,皆是身形彪悍之辈,心里一突,拱手道:“我是窦府主人,不知这位小郎找哪位?”
少年郎下马道:“我叫周晏,来找伯父,听说伯父现在暂居你们窦府,不知是真是假?”
窦海涛一听姓周,还未说话,窦盛鸣就上前一步拜道:“十六郎安好,节度使大人出门去了。”
“伯父他去哪了?”周晏问道。
“某不清楚。”窦盛鸣答道。
许云坤从窦盛鸣身后走出来,见是周家小辈,摸了摸胡子:“十六郎,你不是在南稷学宫进学吗?怎么跑到太炀来了?”
周晏见到许判官,揖了一礼,笑嘻嘻回道:“许判官好,我嫌学业太无聊了,就带着一些人跑出来了。”
许云坤抽了抽嘴角,能把逃学说的如此理直气壮,真是…这十六郎就不怕他老父打吗?他在十六郎身边的异族少年郎上多看了几秒,随后移开了视线,淡淡道:“节度使大人陪着萧夫人出门去了。”
周晏对那萧夫人早就有所耳闻,但听到许判官用的是陪一字,眉毛还是不禁挑了挑。
这萧夫人看起来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得宠啊。
周晏笑容不变:“我知道了,阿木,你跟着我去找伯父,其余的人自己找地方住在这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