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釉其实觉得自己没有什么立场闹别扭,但是回来的路上就一句话都不想跟陆鲜衣说了。她既有种守了很多年的喜欢无疾而终的失落感,又有种自作多情的羞耻感。男生迟钝,在陈釉掏钥匙开门的时候还跟她说吃完饭就下来陪爷爷练字,陈釉低着头不想理他,却又不争气地“嗯”了一声。
打开门看到爷爷窝在沙发上向前倾着头,聚精会神地看养生节目。他耳朵不太灵光,愣是听到关门声才转过头来:“小宝回来啦!”
陈釉是老二,小名就叫小宝,她姐姐陈瓷就叫大宝。
陈釉从小就有个坏毛病,爱哭。像这种迎风憋了好久的眼泪,一进门又听到爷爷温暖叫唤的时刻,自然眼泪会突然破堤往下掉。
陈爷爷耳朵虽不大好,眼神可还是亮着,吓得赶紧跑到孙女身边:“哎哟哟,这是咋了?考试没考好?没事!下回就能考好了!”
陈釉狠狠抹了一把眼泪:“比考试没考好还难过一百倍!”
爷爷犯了难,小孙女小时候咧着嘴哭还能抱起来晃晃哄哄就不哭了,可大了他也抱不动了。这还就是不愿意说为什么哭,可咋哄?
爷爷只好说:“给你拿月饼吃!你不是喜欢吃豆沙馅儿的吗?”
陈釉摇头:“我现在不想吃,一会儿再吧,我去屋里看书了。”
然后就耷拉着脑袋拖着书包往书房里走了,留陈爷爷一个人张着嘴留在原地。
陈釉回了书房也没看书,从抽屉里掏出手机就开始编辑短信——男男,陆鲜衣有喜欢的人了TAT
收信人是李胜男,是她小学加初中的同学兼密友,也是目前来说这个世界上唯二知道她喜欢陆鲜衣的人。初二的时候陈釉去李胜男家玩,李胜男一边拿出珍藏已久的众多言情小说与她分享,一边磨着她和自己交换秘密。
陈釉禁不住纠缠,就告诉了她自己这个珍藏得很好的小心思。自尔一直谨慎卑微的陈釉似乎也找到了一个情感倾泻的好出口,每次表面上平静淡然,等回到家里就开始释放自己的抓心挠肝,跟李胜男来往的短信也是堆到了几千条,其中大部分甚至只有几个字或是几个感叹号。
李胜男无数次看不下去怂恿她表白,都被她以“万一连朋友都做不成”严词拒绝。
陈釉发完短信就一头趴在了桌子上,手里捏着手机,用余光等待着屏幕的亮光。
过了一小会儿,她收到了回信——我靠?怎么可能啊?谁啊?!
陈釉飞速打字——就那个一班的江心亭……他今天亲口跟我说的。唉……我第一次看他那么认真。
李胜男这回回复得很快,但只有一串省略号。
陈釉额头打在桌沿,开始翻怎么也舍不得删的和陆鲜衣的来往短信。基本都是些无聊的日常,偶尔有些逗趣的玩笑或是共同的话题,但很少。她突然很后悔总把这些话题留在上下学路上活跃气氛,不然放到短信里,她还可以永久保存。
陈釉最喜欢的一条短信是高一的一条,那是快下晚自习的时候,外面突然下起了大暴雨,教室里响起同学们没带伞怎么办的哀嚎时,她收到了陆鲜衣的这条短信——下大雨你怎么回家啊?
陈釉老实回答——还不知道,不过我带了伞,我爷爷掌握每天的天气预报。
陆鲜衣回复她——我爸开车接我,你和我一起吧,你今天不是不方便吗?
陆鲜衣说得委婉,但是陈釉立刻懂了,他俩相知相熟的关系已经到了陈釉的生理期陆鲜衣都记住的地步。那天刚好是她的生理期第二天,陆鲜衣很明白女孩子这时候不能淋雨,也知道陈釉经常会在那段时间肚子痛,就很自然地要照顾她。
那是陈釉宝贵了很久的甜蜜,彼时她正握着热水瓶捂着肚子,看到这句话笑得找不着东西南北,连同桌都感受到了她突如其来的喜悦,八卦地凑过来问她怎么了。后来陈釉无数次想,自己这么唯唯诺诺,可能就是怕到头来,连这么简单自然的友情都会失去吧。
……
陈釉一直很喜欢ONE OK ROCK的《蜉蝣》,“想你的心情如同蜉蝣,飘荡来飘荡去因为传达不了”,这句就好像在唱自己。蜉蝣朝生暮死,她的心情也起落无常。也许刚因为对方的一些举动欣喜若狂,下一秒就能沉入现实深海。
譬如现在,和陈爷爷切磋完书法的陆鲜衣在回家之前专门折了一趟来书房找陈釉。
陈釉内心十分惊喜雀跃,以致听到陆鲜衣开口的第一句时还恍惚了好久。
“陈釉我跟你说,我跟江心亭在一起了。”站在门边的高瘦少年,左手垂下隐在宽大的袖口里,右手搭在自己后颈来回挠了挠。可以看出这份初恋让他忐忑又紧张,可是左眼下的小颗泪痣藏不住地随开心的眉眼动了动。
陈釉转身的动作顿住,又是自作多情扑了空的狼狈。幸好她在过去的几年里已经演习了多次,能熟练把控,在几秒的时间里把自己装成一个替好朋友高兴的好朋友,夸张地感叹:“可以啊!这么快?你也算是和尚开窍了哈!”
陆鲜衣立刻松了一口气,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担心自己的初恋能不能过了好朋友这一关。现在看来,好朋友不仅接受而且看起来还……有那么一点欢喜?总之他心里的石头落了地,插着口袋走到桌子旁:“也是奇了怪了,我以前没有过这种感觉,就觉得很喜欢她,也不想错过,嗯大概就是这样了。”
陈釉没有抬头,随意把摊开的作业翻了翻:“挺好的呀,在一起就好好的呗。回家之后就决定在一起了吗?你开的口吗?”
陆鲜衣点头:“就等吃饭的时候,她□□找我问我要不要一起看电影,然后我也不知道怎么的,脑子一热,就问她了。问完她就答应了……”
陈釉拿笔在页码上不停地戳,戳了一下又一下,心里有一个声音在无限放大,一声比一声大,她也好想脑子一热地问他:“那我也喜欢你你知道吗?”
但是笔都把页码那一块戳烂了,她还是不敢说。
咽了咽口水,陈釉抬头看他的侧脸,打趣:“那……你咋跟她说的啊?”
陆鲜衣有些害羞,伸手轻轻一推她的头:“死丫头好奇心还挺重。”
陈釉理了理被弄乱的碎发,“嘿嘿”一声:“说呗说呗,我没谈过恋爱,好个奇不行啊!”
陆鲜衣一边回想一边嘟囔:“就那么说呗。”
然后他转过身来背靠在桌沿上,目光渐渐放空,嘴角缓缓上扬:“大概就是,‘我很喜欢你,看见你就会很开心,所以我们要不要在一起?’”
陈釉贪婪地盯着他的笑,妄图幻想眼前所有的一切都是属于自己的。她做了个“起鸡皮疙瘩”的颤抖动作,然后又和陆鲜衣打闹了起来。
那天陆鲜衣回家后,她冷静下来准备写作业的时候才发现,摊开的那一页最下角,不知什么时候被自己写了一个“要”。
一个渺小的,卑微的,听不见声音的“要”。
……
虽然花了三天假期的时间调整自己埋进学习里,不要想别的要接受事实,陈釉在傍晚返校自习前还是产生了退缩心理,怕自己看到陆鲜衣的脸,更怕自己看到他俩谈恋爱的样子,她坐在餐桌前看着面前的饭菜,如临大敌。
她爸只当她是假期综合症,拿筷子轻轻敲了一下她的碗沿:“快吃啊,别让人家等。”
她闷着脑袋开始提筷子,又猛然惊醒:“让谁等?”
陈自省皱了皱眉头,思忖这孩子到底怎么了:“陆叔叔啊,他一会开车把你捎到学校去,我今天车被你妈开走了,下午才跟你说的啊。”
陈釉瞬间感觉脑袋被针扎了一般疼,赶紧扒拉几口饭,边扒拉边摇头:“不不不,不麻烦他了,我自个儿坐公交去。”
陈自省疑惑:“你啥毛病儿?陆叔叔不是经常捎你一起吗?反正鲜衣也要去学校……你放假书这么多,怎么背啊?”
陈釉摆手:“不多不多,我都习惯了……哦对,我卷子还有点儿没写完,我先写好再去,也不好让人等我吧。”
陈自省夹了几口菜:“那你可以带到班上补啊。”话语刚落,手旁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他赶忙接起,“喂,仲华……好,啊她吃好了已经,我现在让她下去,嗯!谢谢你啊……”
陈釉苦着一张脸听完,认命地离开饭桌扛起门边千斤重的书包,开始换鞋。
陈自省走过来帮她理理衣领:“他们就在楼下车库,背得动吧?要不要我送你下去?”
陈釉穿好鞋子,摇摇手,无精打采:“不用不用。”
又猛然想起,赶紧回头强调:“我晚上坐公交回来啊!”
陈自省拍拍她的头:“行行行,你真是独立的大丫头了!只要注意安全,一切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