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星潼很费解,近几日她刚一起床,小芮阿林就着急忙慌过来要洗她夜间穿的里衣。
现在是初冬,夜间很凉,根本不会出汗,没必要天天洗。何况打上来洗衣的井水凉冰冰,每次洗完后,两丫头的手都通红。
问她们,两人都支支吾吾,抱了衣服转头就跑。
她不禁陷入自我怀疑,难不成是她以前太邋遢了?富贵人家的里衣都是一天一换?
她做不了主,只能入乡随俗,由她们去。
在妩乐楼打流氓一事,到底传到了顾连成耳朵里。想来这种事顾栾干过不少,顾连成已经习惯。他甚至没叫姚星潼过去问问情况,直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事。
***
转眼,到了婚礼前夜。
从她入府开始,郡府上下便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备婚礼各项事宜。
灯笼位置上下不能偏差超过一寸,红毯要最厚最新的,花轿要最结实最美观的,牵红的绸缎要用颜色最亮质地最好的……
这场入赘,俨然跟迎娶是一个规格。甚至比大多数人家迎娶新娘还要奢华细致。
作为明天的主人公之一,姚星潼紧张的睡不着,干脆把明日宴请宾客的花名册拿出来又背一遍,确认每个名字和官职都能对上脸,半瘫在椅子上。
她怕自己明天给郡守家丢脸,惹他们不高兴,日后在府中挨白眼度日,连带一家老小受牵连;也怕新婚洞房被顾栾发现自己的真是性别,要么就此一命呜呼,要么遣返回家再被她祖母打死。
姚星潼有些悲哀地想,事情闹到今天这一步,只因为她是女儿身。
女子有错么?
可同样是女子,顾栾便能受全家宠爱,大大方方拒绝所有觊觎她的男人,将陆许明也不放在眼里,招赘婿延续顾家香火。
其实在她出生前,李氏怕腹中是女娃,也动过招赘婿的念头。姚家拿到京城里不算什么,但在当地县城,好歹算得上有头有脸的姓氏。找个穷人家的男子进来做赘婿,完全负担得起。
祖母不同意。
她拄着拐棍,指着李氏破口大骂。老太婆骂街一个赛一个厉害,她祖母是其中翘楚,把李氏从头到尾批的没一处好地方。
什么样的人家会招赘婿?生不出儿子的才招。说来说去,就是李氏没用。
老太婆从李氏没用一直骂到她娘家兄长赌博欠债。骂其他的,李氏还能时不时呛回去两句,提到她赌徒哥哥,李氏彻底说不出话了。
她年轻时是方圆几里数得上的美女,为了给她哥哥还债,父母做主把她嫁给姚东桦。姚家给的聘礼多,刚好能还清债务。
赘婿这条路是走不通。李氏为了让姚星潼活下来,才迫不得已动了让她女扮男装的念头。
也是万幸,姚星潼出生那阵儿老太婆生病,没能守产房。不然产婆把孩子往外一抱,猴精老太婆一掀被子,姚星潼投胎的话也差不多该成婚了。
可祖母明明这么瞧不上赘婿,怎么还会乐意让她到郡守家倒插门?就是因为招赘婿的人是郡守,有了足够的权势,郡守夫人生不生的出儿子就不那么重要了。
姚星潼不爱想这些事情。她的脑袋不是用来思考人生的料,只会越想越糊涂,有这闲空不如悄摸干些她爱做的事儿。比如绣花。比如描画。
她在椅子上坐正,执起桌上铜镜,细细观察镜中人。
洗去刻意勾勒的眉峰、下巴、鼻梁,镜中活脱脱一位清秀干净的年轻女子。巴掌大的鹅蛋脸盘,肤如凝脂,小巧鼻头,丰润嘴唇,寡淡的柳叶眉,一双杏眼羞中含怯。不似顾栾那般美的浓烈,而是另一种淡雅系的端庄秀气。
这张脸拿出去,哪怕不施粉黛,任谁也得称上一句标志美人。
但着上男装,假扮男子,就要被群嘲小白脸,娘唧唧。
姚星潼放下镜子,起身,缓步走到衣架前。
衣架上展开挂着她明日要穿的吉服。左边摆着黑色爵弁冕,右边红色厚底婚鞋。
因为是冬日成婚,吉服要比平常厚不少。顾家财大气粗,自然不会在礼服上小气,用的绸缎是提前在秋蚕丝中挑的上等蚕丝绸,请了前不久因为身体不好出宫、给皇后娘娘绣过凤袍的司衣,拿南疆重金购置的孔雀金线,在绸缎上缝制暗纹。
司衣进宫前是江南第一绣娘,许多作品被用来展示。姚星潼小时候随邻居姐姐观摩过,的确是世间无双。尤其是独一无二的镂空绣,前朝流传下来,多少人花了一辈子也没学成,一寸千金难求。
而她曾经羡慕仰望的东西,就要穿在她身上。
姚星潼伸手摸摸,忽然觉得委屈,泪水涌上眼眶,欲掉不掉。
她一只手摸吉服上的绣纹,一只不小心碰到硬邦邦的木头机,顿时更气了。
不知哪来的勇气,姚星潼一把拽掉搭扣,赌气似的把木头机摔到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她再恨这个东西,也不敢用大了力气。毕竟就这一只,摔坏了明晚她就没得用。
“咚咚。”
门外突然传来细微的敲门声,姚星潼浑身一个激灵。
她连滚带爬捡起木头机塞回裤子,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床躺好,颤抖着声音问:“谁呀?”
肯定不是阿林和小芮。这俩人敲门前会先喊公子。
“我,顾栾。”
姚星潼瞬间精神。方才那点因为男女性别的委屈让她全部抛到九霄云外再盖上一万抔土。明日顾栾要假装嫁进来的女儿,从外祖母家坐花轿入郡府,怎么这个点儿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