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淑玉憋了半天,好不容易重振旗鼓,“你少说这些气我!我就告诉你,你不正经找个对象今后就别带回来给我看,你也别想结婚,大不了跟我过一辈子!”
陆嘉时刚想动手去挣脱梁以霜的桎梏,只听她声音骤降,语气哀凄,带着抑制不住的哭腔质问梁淑玉:“你要逼死我是吗?你要我做的我做不到。”
好像憋闷已久的情绪爆发,梁以霜不再和她争执,而是抒发自己的苦闷。
“你自己年轻时犯过错,就认定我也犯错。我后悔当初带他一起去西郊水库,因为我跟你吵架,我心情不好。如果那天不去西郊,他一定会平平安安到现在。
“我一直告诉自己,小远的死跟你没关系,你做错的就只是没让我见他最后一面,我因为这一件事记恨你就够了。我再恨你的时候也没想过让你代替他去死,因为小远肯定不希望我是那种心思邪恶的人。
“我以为我一辈子就要这样下去了,可嘉时不一样,我们相爱很久了。不管怎样你都是我妈妈,我唯一的亲人,我带他回来见你,我也想有自己的家,这很难理解吗?
“还是你怪我当初反对你和王叔叔,你现在反过来为难我。可他好不好你自己心里有数,这几年我跟你真的也累了,你到底还想让我怎么做?事情就是已经发生,我没办法跨越过去装作不存在啊,妈妈。”
梁淑玉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不知道什么时候扭回去头,大半个背影看起来颓败又倔强。
陆嘉时无声叹气,他再一次把自己的心伤放在一边,徒手给她擦眼泪。
她以为自己足够坚强,和梁淑玉吐露这一大段心声的时候也在逐渐收回哭意,可陆嘉时一伸过手来,轻而温柔,带着小心翼翼——眼泪又止不住,脸上的妆彻底花掉,庆幸今天回来见梁淑玉只化了淡妆。
不知道怎样结束的这场尴尬的会面,梁以霜不等梁淑玉的回应,拉着陆嘉时到门口换鞋,随后防盗门被打开又关上,一声不轻不重的响,整个房子里又只剩梁淑玉一个人。
她好像在哭,声音太小,听得不确切,依旧只有一个瘦弱的背影,好像逐渐年迈的老人身躯也随着岁月萎缩。
她回避好久的关于那个溽暑的过往,在这个夜里不情愿地回放于脑海中。
出事的那天她赶忙前往西郊水库,暮色四合之中满目的群众聚集在一起围观,有大人、有小孩,也有维护秩序的警察,和附近赶来的救援队。
以及地方电视台的记者,正在忙碌地调试设备。
当她眼神捕获到那个浑身湿透了的女孩后,确定是梁以霜,再看远处水面忙碌而紧张的搜救,她下意识想逃,带着梁以霜一起,头也不回,悄然离开。
后来她又做过两次类似的事情。
一次是拒绝主动上门找她想要进行采访的记者,她的反应可以算是像泼妇一样严厉拒绝,甚至在对方挽留哀求下破口大骂,以此来掩饰内心的逃避。
另一次是戴梅,情况恰恰相反,身为大学教授且从小接受良好教育的戴梅成为了撒泼者,梁淑玉如同哑巴一样沉默,任戴梅在小区楼下把对梁以霜的怨恨发泄在自己身上。
不出一个月梁以霜开学,她们就搬家了。
梁淑玉想,她是知道自己做错了的。
可她对梁以霜、陆嘉时、或者沈辞远,都讲不出一声抱歉与对不起,她说不出口,也不想说。
半辈子走过的人对前路抱着沮丧又疲累的态度,总是想人生就已经是这样了,何必再去做改变。
她的人生从十八岁就写下了悲剧,她女儿的十八岁居然也同样不幸,梁淑玉想不通,为什么上天对她这么不公。
这个夜晚注定孤独又难眠。
陆嘉时例行开车回到梁以霜那里,他租了个车位,可今天却没有开进停车场。
车子在路边停下,梁以霜心下一沉,直觉还是走到了死路的尽头,余光瞥了他一眼,只看到眼镜框的寒光。
她佯装轻松问他:“你不和我一起上楼吗?”
陆嘉时脸色阴沉,明显看得出来情绪不高,“我想回自己家。”
“哦。”她深吸一口气,拿出自己一贯的直白,“所以嘉时,我们又要重来一遍两年前的夏天那样,是吗?”
陆嘉时沉默许久,淡淡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他只是想静一静,他独自一个人较劲,花了那么久时间才消化掉沈辞远的死,又要花多长时间去接受沈辞远为她而死?
车内一片阒静,她微微低着头,在陆嘉时想要催她上楼的前一秒开口,充满着绝望。
她像一只穷途末路的小兽,即将被内心的魔鬼吞噬,又强忍着不发出求救的信号。
“我承认,我就是放不下他啊,我真的很爱他。就像你眼镜坏了也会想配一副一样的,这种心理很难理解吗?我想跟你好好的,我也很爱你,只是、只是先爱他而已。”
人真的不能同时爱着两个人吗?梁以霜在心里问自己,可话说到这里又忽然顿悟。
“我知道了,现在不是我想不想的问题了,是你不想了,对吗,嘉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