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沉默倾听,内心兴奋无比。
医生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然而立刻被看出来了。
“你也许觉得职业杀手说这种话很奇怪,但杀人对于我们来说只是职业,不是爱好。在我们家族,她的情况同样属于异常。她把自己单独算作一类,其他人类是别的生物,这就是她的眼神。”揍敌客先生继续说,“和你过去说的一样,她是个固执又敏感的孩子。她的弟弟郑重向她赔礼道歉,也受到了相应惩罚,不过我知道,她没有真的原谅。她换了一种自我封闭的方式,她产生了臆想。”
哦,臆想,而不是幻想,看来揍敌客先生和上次一样,提前做足了功课。大概是杀手的职业特性,揍敌客先生很谨慎,无论他人说什么,揍敌客先生应该都更相信他自己的判断,坚定不移。
“她热衷于收集一些无意义的物品,而那些物品实际上不存在。”
“是的,这确实是臆想症的典型行为。”医生点头道。
“她已经对家人产生了杀意,比起急于改变她的观念令她更加多疑,我想还是不拆穿比较好。如果这种防御机制能让她减轻痛苦,不威胁到她自己和家人,我们不介意她继续收集那些不存在的东西。”
“听起来,您女儿的状态是稳定的,那么您这次需要咨询的问题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大概触及到了揍敌客先生不愿提及的部分,他抱起双臂,“我不太确定怎么更好地和她相处。如果症状加重,她陷在她自己的世界出不来,能拉住她的,也只有我们做父母的了。”
职业杀手居然如此看重亲情,医生不禁表露些许讶异。
“我们的家庭情况比较特殊。”揍敌客先生没有在意医生的表现,“虽然有些小问题,但她终究是揍敌客,她通过了训练,她也可以成为一名杀手。医生,以你这里的安保等级,现在的她就有能力杀死你。”
“啊……”医生配合地扯高嘴角,“您真幽默,这就是职业杀手会开的玩笑吗?”
“这不是玩笑。她一直在成长,可是她依旧对我们不怎么亲近,这种滞后非常危险。”揍敌客先生回答,“假如将感情数值化,满分100,我感觉她对我们的好感值连10都不到。”
“揍敌客先生,有一点我不太明白,您不可以限制她的成长吗?”医生问道。
“她有做杀手的意愿。”揍敌客先生说,“我只是做好最坏的准备,我也希望事情不至于此。回到正题吧,医生。怎么更好地和她相处。”
端起茶杯,医生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
“说实话,无论对待哪种类型的心理问题,宗旨其实是不变的。”医生长吁一口气,“那就是‘爱’。”
“用真诚去打动。”
“用时间来证明。”
“按照比较实际的说法,就是要投其所好,真诚以待,一直对她好,照顾她,陪伴她,帮助她,维护她,有人欺负她能立马站出来——就是这么简单,但是很难。”
“按照你的说法。”揍敌客先生停顿了一下,“这和男人追求女人有什么区别?”
“差不多。血缘关系不一定能产生亲切感,从您的描述来看,您女儿和您的关系完全始于陌生人等级。”见对方没有表示,医生便继续说下去,“亲情和爱情都是自我与他人的依恋关系,爱情可以转化为亲情,而小孩子通过与父母的亲情学会爱情。不需要将两者完全区分。”
“在依恋关系的分类里,您的女儿属于‘回避型依恋’的类型,她很难信任他人,没有安全感,她害怕被拒绝、被伤害、被背叛,所以她选择先拒绝所有人。即使是让她产生一点点信任的最初级阶段,都是极为困难的事情。因为她非常敏感,那一点点信任她也随时可能收回。”医生摊手道,“不过,也不能对她太好,越对她好,她反而越小心翼翼,她会更害怕被背叛,变得焦虑。这可是十分难把握的事情,和追求不喜欢你的女孩一样难。所以……”
“我不需要参观你这边的治疗设施。”揍敌客先生在医生挑明提议前,断言拒绝。
哦,揍敌客先生也是非常固执的人呢。
“这次就到此为止吧。感谢你的耐心解答。”揍敌客先生礼貌而疏远地结束了第二次咨询。
从另一方面来看,和揍敌客先生的心防之高比起来,那个孩子的心防好像也算不上问题?
那个孩子的病症更适合在简单温暖的平凡家庭里获得治疗,且不说杀手家族的特殊性,单论豪门世家精英教育的压力与人际的复杂,一般人也很难从中获得安全感。
咨询还会有下一次的预感,在医生心中又加深了一层。
没想到第三次咨询发生在十年以后,当初揍敌客的银发青年已步入更沉稳的中年,令医生越发难以捉摸。
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揍敌客先生隐瞒了十年间患者身上的不少事情,这就很考验医生的专业水平了。
当然,医生能在业内混出名堂绝不是靠坑蒙拐骗,他确实成功帮助很多患者回归正常生活。
“……为了避开重大的创伤或者痛苦,默尔丝小姐目前处于‘解离’状态,打个比方,就像灵魂离体,她不属于自己,不认识自己,不知道自己在何处,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要做什么。她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仿佛观看陌生人,持续放任‘自己’的表现。”在揍敌客的会议室,医生做出他最终的报告,“她的问题在于情绪过量,恐怕需要动手术。这是能用医学手段检查出来的,给她做脑部CT,可以证明我的结论。”
医生的结论没有错,对应的脑部手术也不难实施,手术通过切除一部分负责情感的大脑组织,让患者摆脱情感带来的痛苦。
换言之,患者会变得冷漠。
本就不够亲近家人的默尔丝,如果变得更加冷漠,那么默尔丝将有可能不再属于揍敌客。
揍敌客又进行了一次家庭会议。
“除了手术,不是还有保守疗法吗?”基裘第一个表示无法接受。
没错,不动手术也可以,但默尔丝困在了她自己的迷宫里,谁也不知道她离出口有多远,可能很近,但更大的可能是很远。
“已经又观察了一个月,没有任何改善,不是吗?”作为揍敌客现任家主,席巴下了决定,“下周进行手术。虽然希望永远不会被用到……如果默尔丝不再属于揍敌客,我们还有上次留的‘保险措施’。”
“啊……我的默尔……”基裘抬起双手,有些痛心地捂住了嘴。
当基裘停止讲话,会议室里便安静下来,在场的四名揍敌客都眸色深沉。
是啊,那个保险措施,希望永远不会用到吧。
只要她不背叛揍敌客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