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对我没兴趣,一点也没有,她几乎从未正眼看过我。
我试图借助猫的乖巧来吸引她的注意,博取她的好感,结果她只是更专注于猫的事情,我的存在仿佛空气。
看清现实吧,我不过是个“玩具”,前任主人对我的态度和这位“大小姐”其实没有太大区别,她们都不把我放在眼里,唯一的区别是她们希望我做的事情不一样。
如果能对调一下……哈哈哈,是个很好的笑话。
我继续安分守己地养猫,做过最出格的事情,是在“大小姐”早上离开后,钻进她躺过的被窝里,脸贴在她睡过的枕头上,感受她的余温和气味,顺便想象如何在这里取悦她。
一只猫轻巧地跳上来,窝在她枕头边打哈欠,仿佛在讽刺我地位不如一只猫。
有一天“大小姐”突然带走了她最喜欢的白毛蓝眼的猫,她什么都没说,但我隐约感到不妙,果然,与她立场不同的他们找我问话,或者说,审问。
他们认为“大小姐”有点过于沉迷我这边,我用尽浑身解数,向他们解释“大小姐”真正沉迷的事情是撸猫。
一天一夜,总算有惊无险地捡了条命回来。剩下几天用于整理状态。“玩具”是享乐用的东西,不能给主人增添烦恼,哪怕主人对你并不在意。
带走猫的时候,“大小姐”应该就对他们要做的事情有所预料了,她回来后主动问我,她不在的这些天发生过什么,我挑简要的进行回答,她一边听,一边看我写的养猫笔记。翻了几页,她抬起头注视我,似乎对我产生了一点兴趣。
我想起她挑选“玩具”时确认了“玩具”是否识字,看来她会在意对方是否有文化?是钟爱文学气息的杀手大小姐?
她阅读笔记时垂下的一缕头发,晃眼的纯白色光彩流动其上,像垂柳一样垂进了我心里,挠得我痒痒的,有如猫抓,我大着胆子问她,“您想知道我的更多过去吗?”
我希望她想知道我的更多过去。
她几乎不加思考地摇摇头,看来她对我的兴趣不过是听到虫鸣时瞥一眼的程度,我识趣地回到浴室,回到我该待的地方。
每天认真养猫就足够的工作,比起我过去任何工作都轻松愉快,没什么可挑剔的。我不曾思考这份工作何时终止。不由我决定的事情,思考起来没有意义,徒增烦恼罢了。
最终改变了我命运的,是之后某天夜晚的敲门声。
离门比较近,正在撸猫的“大小姐”起身去开门,我迟了一步,跟在她后面。
门口站着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年,黑发黑眼,面无表情,眼中没有一丝亮光,黑洞洞的,像是从黑夜中诞生的幽灵。
“哟。”少年举起一只手,向“大小姐”打招呼,他的语气和表情一样,缺乏波动。
他看着“大小姐”,同时看着站在“大小姐”身后的我。明明没什么情绪的目光,却令我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我感知危险的本能在大声叫嚣——这名少年非常危险。
“大小姐”走过少年身旁,在走廊左右张望了一会,抱起从她脚边溜走的小猫,揉小猫的脑袋。少年随之微微歪头,仿佛“大小姐”揉的是他的脑袋。
等“大小姐”在门外揉够了小猫的脑袋,少年已经宾至如归地踏入房间,与另一只仰起头看他的好奇小猫进行对望。
“大小姐”关上门,放下怀里的小猫,朝我摆手,让我回浴室继续待着。
身为“玩具”,好奇主人私事是危险的行为,可我仍然忍不住放慢脚步,想通过少年与“大小姐”的互动,得知他们的关系。
我看到“大小姐”抱起她最喜欢的白毛蓝眼的猫,没有理会少年,走到床边,关掉卧室的灯,钻进被子,是和平时一样开始睡觉的状态。少年没有动,也不说话,站在原地看着她的一系列动作。
气氛不知怎的,有些诡异。
浴室的灯光使周围不是完全的黑暗,我忘记迈出步子,停滞于此刻,双眼逐渐适应黑暗,我看着少年,看着少年与“大小姐”。有一只猫在我脚边徘徊,想要我的爱抚,我无心理会它。
“大小姐”的睡脸与我想象中别无二致,恬静,无害。独属于少女的樱粉色嘴唇,太适合偷偷亲吻,使它更红润,更艳丽,我看得有些出神,直到眼前静止的画面不再静止,少年走向她的床边,俯身,贴近了她。
少年在弯腰之前,看了我一眼,少年气质冷冽,尖锐如针,我知道那是无言的警告。
不是开玩笑,我确信少年可以在我发出声音的那一刻取走我的性命,就像“大小姐”利落地处理掉其他玩具。
少年的警告包含了驱逐吗?我不清楚,我决心冒险,留下来见证少年所做的事情。因为“大小姐”的反应实在是太奇怪,与少年没有任何交流,我感觉“大小姐”似乎看不到少年。
猫和我可以看到少年,“大小姐”却不能,这是少年的特殊能力吗?可以在特定人物面前隐身?少年允许我旁观,是做好了随后将我灭口的准备吗?暂时没有杀我,是不想惊扰到“大小姐”,令“大小姐”发觉他的存在吗?
我或许可以拼死一搏,提醒“大小姐”屋内有第三者,但我还没有如此勇气,我不想立刻死去,我想活。
于是我袖手旁观,看着少年亲吻“大小姐”的脸颊。
隐身能力似乎不能隐藏触觉,当少年轻咬“大小姐”的耳朵,“大小姐”猛地坐了起来。她没有睁开眼睛,停了几秒,重新躺回床上。我舒了口气,不然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为什么没有去浴室待着。
她的状态似乎对少年造成了相当大的鼓舞,少年的动作像猫一样灵敏,肆无忌惮地爬上她的床,轻巧地钻进她的被子,从她身后搂住她。
令我不解的是,“大小姐”没有做出反应,难道“大小姐”这么快就睡死了吗?不,是少年做了什么手脚?我知道有一些方式,能叫人昏睡不醒。
少年面容姣好,竟然用隐身能力做这种下三滥的事情,真是有够变态的。话说少年究竟什么来头?难道是他们看破了我与“大小姐”的合谋,指使这名有特殊能力的少年给“大小姐”增加经验?
当然,袖手旁观的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双脚仿佛被黏在地板上,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还要看下去。我应该是不忍看到“大小姐”被人算计的,但我又有种阴暗的期待,想看到扑克脸的“大小姐”露出女人的神态,想听到漂亮如人偶的“大小姐”向我索求。我会用尽所学来满足她,我能够满足她。
因为我是个不错的“玩具”,上任主人如此评价过我。
瞪大双眼,站了快一整夜,少年仅仅是搂着“大小姐”睡觉而已,没有做其他事情,我心情复杂地看着少年在“大小姐”睡醒前离开床铺,他问我“看够了吗”,语气平平,听不出喜怒,仿佛在说“早安”。我这才恍如隔世,像老鼠般躲回浴室,躲回我该待的地方。
我明白了,少年也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
彻夜的疲惫席卷全身,我坐下没多久,就靠着浴室门睡着了,有人叩响浴室门吵醒了我。
……是“大小姐”。
我连忙站起来行礼。
一只猫与“大小姐”的小腿擦身而过,蹭我的腿。今天的养猫工作尚未开始,我想起来我该干活了。
首先是检查每只猫的健康状况,然后喂食添水,接着是铲屎。
“玩具”要善于装聋作哑,我闷头干活,全然不顾跟着“大小姐”进了浴室的少年。
我希望他们发生点什么。
我的心思不在工作上,手上的工作之所以没有停下,得益于重复的肌肉记忆。
我热切地希望他们发生点什么。
当扑克脸的“大小姐”经历成为女人的分水岭,之后我就可以尽情发挥我的特长,每日侍奉“大小姐”了。
我总结了过去各种各样的玩法,由浅入深,由易到难,我计划着该如何引领“大小姐”走向放浪,万万没想到,浴室门打开后,披头散发,只着一件衬裙的“大小姐”冲了出来。
她的脸仍是扑克脸,眼睛却与平时不同了,是受惊的瞳孔,像猫一样的竖瞳。
我可真是个人渣,这种时候也只首先想到“大小姐”是第一次在我面前穿得如此轻薄,她的胳膊和大腿都好白,她似乎没有穿内衣。
我怎么不想想“大小姐”平时为什么用发声装置与我讲话?
答案很简单,“大小姐”是个哑巴。
直至今日,我依然难以相信人偶是个杀手大小姐。尤其是此刻,受惊的人偶扑进我的怀里,紧紧搂住我,把脸埋进我的胸口时,我才了解,人偶同样是脆弱的少女,而且脱离了发声装置便无法讲话。
“怎、怎么了……吗?”我下意识地发出疑问。
他们做了多么过分的事情,我做了多么过分的事情,企图一起把发不出求助声的少女拖下深渊。
充斥着丑陋与不堪的人生最后,我想做一件好事,我决定告诉她有关少年的能力,少年的存在,让她少受一层蒙蔽。
“大小姐”握住我的手,这是她第一次碰到我的皮肤,她未擦干的头发粘在脸颊,由于刚才埋头在我胸口的动作,有发丝挂到嘴角,她眼里透出几分焦急,嘴巴一张一合,因为没有声音,形似疯癫,我不知道在她说什么。
她想起她的能力,颈部的发声装置出现了,她终于发出了声音,“我要教你‘念’。”
“nian”是什么?不,思考这个问题前,我先看到了站在她身后的少年。
衣着齐整的少年姿态放松,低头看着“大小姐”的发顶,由于我的视线,他才看向我这边。那双没有光亮的黑色眼睛,同样没有任何情绪,仿佛黑色的旋涡,将我冒犯到他的视线绞得粉碎。
我完全想象不出来他在浴室里究竟对“大小姐”做了什么,才让“大小姐”变得惊慌。
“准备好,我要开始了。”是混杂着机械音的人声。
我的注意力放到少年身上时,“大小姐”已经来到我身后,撕心裂肺的疼痛从她贴住我后背的手掌处传来,我感觉我瞬间被撕成了无数碎块,每一个碎块的边缘都在燃烧,我发出了连我本人都难以置信的惨叫。
幸好这场酷刑是短暂的,我精神恍惚地看到身体周围蒸腾的热气。陡然消失得无影无踪的痛楚,令我以为我已经死掉,正身处天国。
“这个像‘水蒸气’的东西,是你的生命能量。全部散发掉之前,你得学会把这些‘气’留住。”她把我从地板上拉起来,“站好,闭上眼睛,然后想象……”
“……”我不敢闭上眼睛,更无心把“大小姐”的话听进去。
“大小姐”看不到,少年正站在我和“大小姐”之间。
少年歪着头,额前黑色的碎发拂过细眉,他的五官相当柔美,面若好女,却使我感到血管快要结冰。
我看到他手里闪着寒芒的针尖。
他是故意给我看的,他尚在思考,要何时赐予我死亡。
可惜他失算了,如今的我已不顾生死,不会畏惧他的威胁。
不管怎样,我预感我活不过今天,横竖是死,不如挑自己想要的死法。
“想象这些‘气’像体内的血液一样循环,从头顶开始,流向右肩。”完全没有察觉到少年的存在,“大小姐”仍在解说,“流向手,往下,脚,然后流向左半边……”
“要认真听讲哦。”少年把“大小姐”粘在脸上的发丝轻轻拨开,像逗猫一样,抚摸她的下巴,“居然能把我无视到这种地步,真叫我吃惊。不由得想做更多恶作剧呢。”
“啊,对了,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少年恍然大悟道,看向我的时候,虽然面无表情,但语气中多了一丝雀跃的期待,“机会难得,把你想对我姐姐做的事情,一件件列举出来,让我挑选一下,帮你实现人生最后的愿望,如何?”
我的死期确实要到了,我的脑筋前所未有地转得飞快,可当我想要开口作答,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什么时候?
怎么回事?
我不受自我控制地闭上双眼,黑暗中两种声音在分别继续。
“对,保持这样放松的状态,进行我刚刚说的那些想象。”是“大小姐”的声音。
“唉,我姐姐是个念旧的人,不用的玩具也不随便扔掉。”是少年的声音。
“集中注意力。”她的声音。
“你没有及格。”他的声音。
“你可以做到。”她说。
“该换新的了。”他说。
丝毫动弹不了,我的身体仿佛不属于我自己,视觉的黑暗逐渐蔓延,吞噬我的全部。
失去气力,呼吸与温度。
我溺死在无尽的黑暗中。
终究一事无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