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安静,一个人。”我对她用唇语说。
“默尔。”她重复地念叨这个名字,似乎丧失了平时滔滔不绝的本领,讲不出别的话。
今天她叫了这个名字那么多遍,我感到十分厌烦。
我重新躺回床上,拉起被子,把头蒙住。
躺在床上的尸体,都是要盖住脸的。
“不……不,默尔。”基裘隔着被子抓住我扯着被子的手,她开始尖叫,“不要这样,不要这样,默尔!”
哗啦——
床边用作隔断的窗帘被人一口气拉开。
“安静。”是席巴的声音。
“该走了。”停顿了一下,他说。
两句话都是对着基裘说的,基裘没有继续反常下去,听从了席巴的话语,不再尖叫,还松开了我的手。
窗帘再度被拉上的声音,完全消失的人的气息。
过了很久,久到几乎想要睡去,我掀开被子,露出脑袋,冰凉的空气带走脸上的热度,令我清醒了一点。
将这张床包围住的窗帘,似乎将我与整个世界也分隔开了。
五平米的方盒子,这就是我的全部世界。
医务室是不透阳光的,室内的灯光不曾熄灭,此处便是永昼。
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四周没有任何声音,也没有人来打扰我,好像真的是异空间。
躺到身体感觉僵硬难受,我下了床,沿着窗帘的边缘,用脚步一遍遍丈量边线。
本来我不打算走出这个空间,但是这空间只有一张床,没有水和食物,待得久了,又渴又饿的感觉越发强烈。
即使受过相关训练,我的身体依然是人类的身体,不可能超越人类的极限。
食欲是次要的,哪怕喝点水也好吧,我记得医务室有自来水。
小心地拉开一点点窗帘的缝隙,没有看到人,于是我走出来,找到水槽,拧开水龙头,凑上去喝水。
喝饱水令我精神了不少,在医务室晃悠了一圈,我终于决定走向门口,门没有反锁,扳下把手就打开了一条缝。
“!”刚探出头,一抹黑色的身影令我迅速缩了回去。
一句恭恭敬敬称呼我为“默尔丝小姐”的人声被我关在门外。
大意了,是个隐藏了气息的管家。
既然被我发现,对方便不继续隐藏气息,存在感一直贴在门外,没有离开的意思。
医务室的门无法从内部上锁,我背靠着门坐下,企图用身体抵住门,不让人进来。
“默尔丝小姐,您需要用餐吗?”门外的管家问。
“……可以让我进来吗?”
“那我就放在这里了。”
不需要我任何回应,管家单方面地进行着对话,我听到他把餐盘放下的轻微声响。
嘁——
别小看我。
管家的气息消失了,我也离开门口,钻过窗帘,躺回床上。
半梦半醒之间,我听到新奥尔良的叫声,正想着是不是幻觉,又听到鸟类啄门的声音。
它啄了很久,我思考再三,打开门,它站在餐盆边,餐盆里的食物还是热的,它仰头看着我。
我关上门,它又开始啄了。
于是我把它抱进来,餐盆留在了门外。
在“现实世界”我就有想过“饿死”这种死法,有机会实践一下,何乐不为呢。
饥饿感是个神奇的东西,不管它再怎么强烈,坚持到一定时间,就会突然消失。
消失,消失。
我没有力气再起床喝水了,躺在床上动也不动。
之前帮新奥尔良打开门,它也不出去,一直陪着我,饿得也趴了下来,伸展翅膀,趴在被子上。
摸摸它的头,我觉得很幸福。
有生物愿意陪我一起死呢。
这是我与揍敌客的耐力赛,我不想输……或许根本没有比赛,他们已经尽力了,是我不吃东西,所以他们给我自由,或者说,放弃了我,让我自生自灭……毕竟他们的家规是不能杀家人嘛,我自生自灭就不算他们动手了。
我搂住新奥尔良,就像搂住我的第一只鹰。
它太聪明了,低叫一声,先闭上了眼睛。
我抱着它入眠。
有人进来,拉起我的手,给我插上针头的时候……死?不,这是多此一举……这不是死,大概是葡萄糖之类维持生命的输液,我没有力气反抗。
“默尔,现在你有想做的事情了吗?”握着我的胳膊,给我打针的是席巴。
因为饿得眼前发黑,看不清周围,听到他的声音,我才知道是他。火山文学
“默尔,不要让大家为你伤心。”是基裘的声音,与席巴粗糙的手不同,她的手是细腻的触感,摸着我的脸颊,“脾气继续闹下去,所有人都会失去不想失去的东西,这样真的好吗?”
“……”
“你喜欢的新奥尔良,就要因为你的任性死掉了,这样真的好吗?”基裘说,“默尔,因为我们是你的父母,所以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你死去。但是这只鹰,对于我们来说,不过是一只鹰。你很喜欢它吧,默尔?”
“……”
“默尔,告诉我,你想不想救它。”席巴把我的手放在他的掌心,“时间不多了。”
“……”
“你已经失去过一次了,这次还有机会可以挽回。”席巴说,“告诉我,默尔,你想要挽回吗?”
“……”
“默尔。”
“默尔。”
我的另一只手还搭在新奥尔良的身上,我感觉得出它虚弱至极的呼吸,时间是真的不多了。
我仿佛摸到了冰冷的鸟笼,闻到了焚化炉烧灼的烟味。
我在杀死它。
它不应该死的,我在利用它的忠诚杀死它,该死的是我。
是我太贪心,我应该独自死去。
挤出最后的力气反握住席巴的手指,我再也没有剩余的力气用来“说话”。
“好。”幸好席巴理解了,“我会救它。希望它好起来的时候,你也能够振作……你知道,我们家养的宠物,都是十分忠诚的。”
是的,十分忠诚,除了我。
“不想玩的游戏可以说出来,我们会听取你的意见。不传达出来的话,我们怎么理解你呢?”席巴宽大的手一合拢,就包住了我的整只手,“你是我的第一个孩子,都说第一个孩子是特殊的……是的,不得不说,理解你的时候经常令我感到头疼。我与无数人交过手,纵使要经历多番波折,结果几乎都是胜利。”
“默尔,你是我见过最难缠最顽强的对手,我一直寻找你的弱点,想要战胜你。”
“但我现在才发现,我恐怕永远无法获胜。”
“因为……”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揉了揉我的头发。
“因为你就是我的弱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