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歇斯底里的样子很像我“现实世界”的母亲,我不由得同情她,但无论我怎么感到抱歉,我依旧和“现实世界”里那个不中用的女儿一样,在这里也是个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女儿”。
“我可以……蒙住眼睛。”我用唇语对基裘说,“这样我就可以……”
“这不行!你必须改掉你的坏习惯!”基裘满腔的怒火,正在熊熊燃烧。
她看了眼与我陪练的管家,那名管家在她迁怒的浓厚杀意之下惶恐地深深埋下头去,然后她突然笑了,大概是气急反笑吧?
“默尔丝,你是在恐惧吗?”基裘一手护住她隆起的腹部,一手托起我的下巴,“恩,你虽然不怕死,但你恐惧我……不,不仅是我,你对其他家人,噢,甚至对区区一个下人,都有种莫名的恐惧。真奇怪,你根本没必要恐惧,这里没人会伤害你。你应该也清楚这一点。”
“来吧,来证明这一点。”基裘对与我陪练的管家命令道,“该展示你对主人的忠诚了,不要反抗,让默尔丝取走你的心脏。”
为了配合我的身高,管家双膝跪地,解开身上的黑西装外套。他的心脏与我就隔着一件衬衫和一层血肉,加起来的厚度远不如某些动物的皮毛,是目前的我可以成功使用技能[偷心:2级]的对象。
被命令去死也能如此毫无抵触地照做,连我都不一定做得到。他真是温顺啊,说好听点是忠诚。看着他平淡的神情,我仿佛看到了我自己——自知身不由己,接受了命运安排的社畜。
有句话说得好,真正的自由不是放纵或者为所欲为,而是拥有拒绝的权利。
“……”我试图拒绝,对基裘摇了摇头。
“默尔丝,你知道你名字的意义吗?Mors,你出生就是为了带来死亡,一切生命都是你的食粮。”基裘爱怜地抚摸着我的头发,“听话,默尔丝,把他的心脏取出来。这是消除恐惧必要的步骤。”
“……”
“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
“默尔丝,你必须要做这件事。”
“……”
必须……要做的事情。人一生必须要做的事情有哪些呢?吃喝拉撒睡,然后还有……找到配偶。
【“你是个怪物。”】
我是个怪物。
【“你难道真的不想结婚?!”】
是的,我不想,我没有任何兴趣。
【“你连朋友都没有!!”】
是的,我没有,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有,意义在哪里。
“……”
舍弃自我其实很容易。
我已经在“现实世界”里屈服过了。我有几个追求者,我不知道他们看上我哪一点,大概是因为脸吧。我选了“她”和我都觉得条件最好的那一个。我知道那个追求者确实是喜欢我的,我对自己说感情是可以培养的,后来我完全交出了我自己。那一天我很恐惧,也很痛,穿上衣服就径直回了家。
“她”大骂我是个傻子,交出了宝贵的第一次也不让人看清就跑了。
血一直在流,拍一张照片过去证明是件很容易的事情,顺便述说我是因为恐惧才逃掉的,虽然我觉得这种证明很莫名其妙,就好像我心虚似的。
对方轻松地回答说看来是他太厉害了。
或许他是想缓和气氛,可我一点也不觉得好笑,那时我就想和他分手。
沉没成本这种东西就是用来让人越陷越深的,虽然我不在乎所谓的“宝贵的第一次”,但我好歹已经和他谈了四五年的“恋爱”,我明白世上不可能有十全十美完全称心如意的人,我自己也有许多不讨人喜欢的缺点,我要学会适应,我学会躺在他身下,我学会坐在他身上,我学会配合他,我学会了很多其他方面的事情,直到……
过去的事情,就不提了。
我要着眼于现在。
这是我迟早要做的事情,要做很多很多次的事情,早点面对是件好事。
我不是小孩,我没有天真的侥幸。
我冷静到令自己惊讶。
集中注意力,我看到管家的血条有很小一段缺损。根据我的经验,血条是一种目标状态的综合体现,不仅包括生命力,还包括体力和精力。当体力或者精力有明显消耗时,血条便会产生相应的缺损。
按照生物学的理论,动物心脏和人的区别在于位置和结构,不过我不需要关注结构,只需要知道位置就可以了。
胸骨的后方,稍微偏左,刺破皮肤,穿过血肉,切断连着的血管。
不太成功,有一条血管跟随心脏一起被扯了出来,我的脸被打湿了。
桃子的形状,熟悉的纹理,和模型是一样的。
跳动着的,有力的,和动物是一样的。
和我的心脏,也是一样的吧。
我看着他的血条迅速地消减着,他脸色惨白,可能是剧烈的痛苦令他失声,他张开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都说小孩子不懂死亡,会做一些残忍的事情。
我想起我曾经拿了裁纸的小刀,想给蝌蚪切开它身侧的膜,让它早点长出腿,变成青蛙,但是它在桌子上挣扎得太厉害,为了捉住它,我不小心用力过度,捏死了它,我至今依然清晰地记得那团被我挤出来的灰色肠子。
恶心,我迅速扔掉了它,就像扔掉手中的心脏。
“默尔丝,你能改掉你的坏习惯吗?”基裘柔声说,“默尔丝,你可以的,你要相信,只要你愿意,你就能够杀掉世界上任何一个人。他们都是你的猎物,所以你没有必要对‘死人’感到恐惧。”
“……”
“如果不能,我可以继续帮助你克服障碍。噢,抱歉,刚刚的人选是不是太普通了点?稍等一下哦,默尔丝。”基裘亲昵地搂住我的肩膀,向随侍的管家吩咐道,“到培训所调一个新人过来,不论资历,有活力一点的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