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江雪很清楚自己在做梦。
梦里,他大概只有几岁,穿着今样色的上衣下裳,风帽垂肩,追着一个色彩鲜艳的陶响球,一路从长廊的那头奔跑而来。
房子的建筑风格要更偏南些,至少不是位于雍畿的武侯府。青瓦白墙,庭院狭窄,一抬头便能看见高低不同的马头墙,格局是标准的“三十六天井,七十二槛窗”。跑过巧夺天工的镂空飞来椅,就到了通透的天井。
四角的天空,偷来一抹斜阳。
不等寒小雪同学抬手去感受阳光,一道如小山般的黑影就压了下来。那影子的主人是如此高大,寒江雪都快要把脖子给抬酸了,好像仍看不到头。
有力的四肢,强健的体魄,巨大的狮头,怒目圆睁,威武霸气。这个放大版的大猫就跟辆小车似的,不,是比寻常的车子还要高。一身如夜影、似锦缎的黑色长毛,飘逸又柔软,搭配徐徐而来的微风,一看就很好摸。
然后,寒江雪就真的伸手去摸了。
并且,一个猛子,就把头扎进了黑色的毛茸茸里,发出了“哇”的感慨。这就是吸猫的快乐吗?仿佛每一根发丝都透着阳关的暖意与味道。
真的好棒!
反倒是黑色的巨狮有些僵硬,就笔直地蹲在那里,前爪死死地扣住地面,不敢动。
虽然他已有一儿一女,但妻子当年产前遇袭,导致产后非常护崽,根本不给他任何靠近幼崽的机会,哪怕只是远远的多看几眼,都要被吼上大半天。
这种软软的,嫩嫩的,还会主动靠近他的奶香气幼崽,基本只存在于妄想里。他怎么也没想到,今日会如此突兀的美梦成真,这真的是一只特别自来熟的小崽啊,又是如此的脆弱,仿佛只要他轻轻吹上一口气,就能把人给吹飞,若是压在巨掌之下,怕是就再也不能翻身。
在回老家之前,他还听同僚说,现在的小崽子都金贵着呢,你若化为原形出现在他眼前,保准哭死给你看。
嫌你丑,嫌你高,嫌你的獠牙太吓人。
寒起原也没有打算就这样毫无准备的出现在幼崽面前的,只是他没想到这小崽子会突然从后院跑过来,响球叮叮当当,两人撞的猝不及防。
他都快要吓死了。
结果呢?
他家这崽子只埋头几分钟,就开始嚷嚷着要他趴下来,这样才好爬上去。上去?去哪里?他的头上吗?是一点没把他的肌肉看在眼里啊。
呵,他寒起是这么随随便便的狮?
是的,他是。
寒起先用头轻轻一拱,很小心的收敛用力尺度,把棉花一样的小朋友推到一旁后,这才紧绷着全身的肌肉,一点、一点,宛如蹭着般,把自己直立的前半身缓缓降了下去。等前驱和本就趴着的后本身持平后,他又觉得还是不行,有点高,于是干脆两个前肢都向前伸直,把头和肩膀低到了不能再低。
到了这一步后,寒起这才用眼神示意旁边好像有点看傻了的小崽子,好了,现在可以上来了。
空气大概有那么几秒的凝滞。
就在寒起额头快要开始冒汗,反思自己是不是哪里做错了的时候,只听那小崽子一声开心地惊呼,就高举着双手冲了上来。连之前追着的球都不要了,随便它冲进了旁边一团又一团的绣球堆里,满心满眼的都是眼前的大狮子。
一人一狮的体型差有点大,即便寒起如此屈就,寒小雪想要上来还是有些吃力。
但是勇敢小雪,不怕困难。他完全没有找旁人帮忙的意识,就专注自己和自己死磕,换了两种方法,便学会了抓着大狮子油光水滑的长毛,手脚并用的往上爬。
吭哧吭哧爬了半天,终于骑到了大狮子的脖颈,往下望去时,他竟已地那么高了。
然后,再一次地,啪,把头埋进了黑色的长毛里。
大猫可真好吸。
徜徉在幸福圆梦之中的寒江雪,迷糊间感觉自己好像再一次腾空而起。这个世界上的人总是力大无穷,仿佛谁都能把他像个小鸡仔似的,随意提起。身处的位置就这样发生了位移,等寒江雪再睁眼时,他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卧房。
如此熟悉的帷幔,似曾相识的多宝阁。
他爹就在床头,为他压了压被角。那满脸浓密的络腮胡,让人看不出寒大将军的铁汉柔情,但莫名地,寒江雪就是知道,他爹其实可喜欢他啦。
从幼时第一次见面,他就愿意低下高傲的头颅,驮着他走过老家的每一个角落。
寒起看儿子有醒过来的趋势,先是一僵,随后赶忙用手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明明该是十分笨拙的动作,但寒起却做的格外熟悉,仿佛这样的一拍一哼哄睡觉,是他已经做过无数遍的流程。熟能生巧,就没有他寒大将军哄不好的崽。
“爹?”但寒江雪还是出了声,除了偶然入梦的童年旧影,他还想起来他好像有事要和他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