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矮子软软的, 踮起脚尖时带着淡淡的甜香。

卫时如同被烫到一般刷刷后退几步，脸颊上像是落下了轻飘飘的棉花糖，腐蚀得他脑袋酥麻。

放浪！不检点！这——这是什么歪门邪术！

少年眼看就要呵斥巫瑾，却突然愤愤掉头就走。

巫瑾赶紧迈着小短腿在后面追, 又试图去拉大佬的手。

卫时奋力甩开，脑袋一团浆糊, 脚下越走越快，最后拔腿狂奔。

巫瑾在后面蹦蹦跶跶的追：“卫时、卫时卫时卫时……”

两人你追我赶跑过整个操场, 路边正在双杠上认真锻炼臂力的灰衣少年：“……”

两人绕过黑烟浓郁的矮房，再出现在操场，卫时终于放慢脚步和巫瑾并排。巫瑾依然高高兴兴：“卫时！大哥！卫时卫时！”

在双杠上翻滚的灰衣少年：“……”

两人从树林缓慢走出，又一次经过操场。卫时表情倨傲, 勉勉强强被巫瑾扯着袖子。巫瑾央求：“我能不能陪你一起训练……”

双杠上孤单的灰衣少年终于大声开口提醒：“卫时, 基地里不许偷偷谈恋爱！”

卫时冷冷转头看他。

自己和小矮子是纯洁的驯养关系, 由不得他来污蔑, 再说——和他又有什么干系。

卫时：“闭嘴, 毛冬青, 先管好你弟弟。”

巫瑾好奇向灰衣少年看去。比起严肃的毛冬青，他更像是没染头发的红毛，和大佬互相认识——似乎是某种暂时同盟。

此时毛冬青表情尤其复杂, 又想吃瓜, 又想撸起袖子和大佬干一架。

卫时一肘子推向巫瑾。

巫瑾回头。

卫时眯着眼睛质问：“你看他做什么。”

还没等巫瑾反应过来, 手腕突然被捉住, 被大佬连拖带拽拉到了操场之外。

“现在是12：40, ”卫时看向表，对小矮子发号施令：“我要去训练，2小时内不许烦我。”

巫瑾失落哦了一声：“那我干啥！”

卫时：“自己去吃饭！”

卫时扫了眼蓬松晃动的小卷毛，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卷毛。小矮子就像是过时的机械宠物兔，不仅晚上乱跑，自己吃饭都不会！发条拧一下动一下。

作为饲养者真是煞费苦心！

卫时冷酷把巫瑾丢在原地，绕了个弯消失在视野。巫瑾坐在草地，伸着脑袋看着，等大佬消失，忽然嗷的一声在草坪翻滚。

好……好可爱！

巫瑾在阳光下翻滚成了一个蓬松的练习生球球，少顷才坐起来揉脸。他把绿券认真折好塞到口袋，然后拔腿就向枪械训练室跑去。

他要躲在窗户后面偷偷看。

午后的枪械训练室眼阳光灼热，巫瑾起初还偷偷摸摸猫着腰，然后才想起十四岁的自己本来就矮！

于是巫瑾肆无忌惮循着窗户一间一间找去，却愣是没看到大佬的身影。

巫瑾眼皮忽然一跳。

他迅速接通与实验室的联系，杂乱电流传来。

“……波动趋于稳定，做的很好。先巩固信任，不急于采取动作，等第二次改造——你那里怎样？”通讯另一端，宋研究员说道：“找不到人？不在枪械室？”

“去北区找找……”

北区平房前，下了课程的改造人三三两两走出。

巫瑾蹲在矮墙下，正在人群中努力搜寻，不远处有交谈声飘来。

“卫时去CR7做情绪锁适配了？”

“我说他怎么会有那把枪！那可是枪——如果是我的——”

“闭嘴，适配失败崩溃的大有人在。谁他妈会为了一把枪去进锁——”

“不只是枪。你难道不想变强？那是他自己的选择。”

巫瑾眉心猛烈一震。

他毫不犹豫向CR7奔去。

R码基地，情绪锁就是嵌在改造者身上的遥控芯片，将任何施加于改造者的指令凌驾于他们自身的意志之上。按照毛冬青给的资料，改造者会在4~5次改造之间进锁，进锁之前会进行适配。

他知道大佬为了那把步/枪付出了代价，没想到却是提前适配情绪锁——

电流声时断时续，浮空城实验室，宋研究员急切出声：“小巫你说什么？！”

“适配情绪锁——千万不能让他进锁。这是第四疗程，只能往前不能倒退——别急，还好、还好只是适配——”

CR7大楼前，巫瑾被突然出现的教导者拦住。

“卫时？他刚结束。”

大门从内打开。

巫瑾眼睛骤然一缩。

卫时站在门口，只差一步就要走入炽热的阳光。他脸色发白，嘴唇紧抿，和二十分钟前高傲的少年截然不同。

他的手指紧紧扣入掌心，从肩膀到手掌都在不断颤抖。

在看到巫瑾后，卫时突然用力握紧拳头。

小矮子果然跑了过来，眼睛还在发红。

“走开，”卫时低声训斥，眼神说不清是厌恶还是遮掩：“我说过，两个小时……别来烦我……”

巫瑾一声不吭扶住卫时。

大佬的手臂冰凉冒冷汗，适配即使不同于进锁，依然能唤起所有负面情绪。

他显然已经脱力。

两个小时——卫时是算准了要避开巫瑾，把适配的事瞒过去。

少年额间布满虚汗，执拗不去看巫瑾，似乎此时的狼狈比刚才的煎熬更为耻辱。直到被扶进树荫。

“你……”小矮子的声音也在发颤。

强烈的阳光被树冠遮挡，卫时终于找回知觉。少年竭力扬着下巴，像在泥潭之中维持最后尊严的孤狼：“我没事……”

他的心跳远比平常急促，吐出来的气息发冷：“训、训练而已，你走开……”

冰凉的身体突然被冒着热气的小矮子覆盖。

卫时陡然被打断，呼吸错乱低头。巫瑾正在努力伸展抱住他，软乎乎的手臂绕过他发寒的肩臂，脑袋贴住他的下颔，脖颈被小卷毛抵着——

他在艰难地把自己焐热。

巫瑾小心翼翼用自己暖和虚脱的大佬。从少年发抖的手掌、到小臂，肩膀。巫瑾体质不热，等到自己也全身凉透，就赶紧跑到阳光下，晒热乎了就冲回来继续给大佬捂着。

卫时突然消声。

许久。

“喂，”他用最后的力气闷声开口：“我没事，我不会有事。”

阳光倾斜，树影拉长。

卫时突然睁开双眼。

自己身上盖了两件训练服，小矮子坐在旁边昏昏欲睡。

知觉逐渐恢复，几小时前情绪锁适配的后遗症依然在脑内震荡，压抑所有感官。巫瑾紧跟着醒来。

“走，”卫时看了眼时间，估算着恢复的体力，把小矮子拉起：“我们去吃饭。”

食堂内人声嘈杂，打从卫时进门，十几道目光若有若无看来。少年脊背挺直，把比他矮一头的巫瑾挡在身后，用绿券兑换了两份标准餐。

米饭刚一入口，卫时微微皱眉，很快又恢复表情冷淡。

巫瑾却是迅速想起了刚才宋研究员给的资料。情绪锁适配会驳乱感知，最普通的米粒、清水都会让舌根发苦。

卫时果然吃了几筷子就放下。

巫瑾三下两下扒完饭，借着洗手的功夫嗖的奔向兑换口，然后啪嗒啪嗒跑回——

卫时低头，小矮子护着一碗焦糖布丁艰难挤出人群。

甜点到手，巫瑾终于松了一口气，满怀期待递给大佬——

“你中午没吃饭？”少年声音骤然冷硬。

小矮子兜里只有唯一一张绿券。

巫瑾一愣。

他看向卫时，少年的脸色依然苍白，饭菜只动了两口，第一反应却是从布丁反推自己吃了没。

胸腔猛然酸涩。

卫时怒气酝酿，正要给瞒着自己饿肚子的小矮子一点教训，见巫瑾呆呆抱住布丁站着，心里突然咯噔一声。

小矮子在难过。

卫时停顿几秒，终于伸手接过布丁。

小矮子还在为没有绿券难过。

“喂，”卫时立刻慌了，表面不动声色：“等我改造完了，就能搬到大一点的寝室。你住着，跟在我旁边没人敢欺负你。到时候我们一天能分到8张绿券，你不许乱跑，留在家里看兑换券。”

卫时板着脸命令，特意用手比划了八张：“听清楚了没？”

巫瑾闷闷开口：“那你呢。”

卫时：“第二次改造之后，我就能接任务了。我接任务养你……”

他忽然一顿，又立刻强调：“除了我可没有人会养你！听懂了？听懂了就过来吃布丁。”

巫瑾哎了一声，把小胖手里握着的勺子递给卫时，眼睛晶晶亮亮。

卫时挖了一块，放进嘴里，甜丝丝的糖份顺着舌尖滑动。他把勺子还给巫瑾。

巫瑾也挖了一小块，啊呜啊呜。

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吃到最后挨的极近。

巫瑾的吐息就打在卫时脸上，少年耳后微红，分不清空气中的香甜是来自哪里。

巫瑾忽然凑到他耳朵旁。

卫时：“！！！”

巫瑾：“卫时！你想去外面吗！”

少年措不及防，瞪眼：“基地外面？我不知道……教导者说外面很危险。你不许出去，我出任务的时候先看一眼。”

巫瑾心情微沉。R码基地的惯用伎俩，高压、恐吓。

改造者潜意识中的安全区只有基地，实力、荣耀都来自于“改造”。他们唯一存在的意义就是作为联邦的试验品。

巫瑾：“我去过……”见卫时惊愕，他立刻补充：“就、就是被扔到铁门外的时候。”

“外面和他们说的不一样。”巫瑾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有高高的楼，干净的街道。”

小矮子轻轻、软软的声线打在耳朵上，像是轻轻翕动的蝴蝶翅膀。卫时下意识开口：“什么……”

巫瑾认真道：“有很漂亮的蓝天、草坪，双子塔。”

“还有游乐园，过山车，摩天轮。住在外面的人，大都没有枪。最多只是游乐园的气/枪——就是一排小气球，扣下扳机，碰的一声气球就破了！打到很多很多气球，就可以兑换毛绒玩具。”

“这么大、这么大一只兔子！”

你替我开了最后一枪。

卫时眼神微闪，巫瑾紧紧看着他，执着于大佬细微的表情变化。少年似乎在一瞬间与记忆相接，下一秒又被潜意识牢牢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