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棠心知,赖嬷嬷昨日专门把“青梅”带回去赏了东西,今儿再带来,正是为了把事办到尽善尽美。
现林黛玉发烧,贾母没工夫见人,赖嬷嬷失了一个当场表功的机会,却仍是滴水不漏。
她本笑得和善,听那大丫头说完话转为关切,一点儿磕巴也没打,便道:“琥珀姑娘把青梅带去罢,不必管我。既然老太太不得闲儿,那我这就家去了。”
说着,赖嬷嬷从怀里拿出一页薄纸,递给琥珀:“这就是青梅的身契。”
身契,让她从“人”成为“奴才”的重要凭据。谁有了她的身契,谁就基本掌握了对她的生杀大权。
林棠看着这薄薄的一页纸,不知该愁谁知她还要做多久的奴才,还是该高兴,她终于离开了严苛的赖家。
从此之后,赖家的人再也不能一句话就要她的命了。
林棠把视线移到面前这个穿着松黄色夹衣,下面杨桃色夹裙,生得一张圆脸儿,五官斯文清秀的姑娘身上。
这应当就是贾母身边第二大丫头琥珀。
琥珀小心接了身契,对林棠招手让她过来,又去接彩兰手上林棠的包袱,对赖嬷嬷道:“嬷嬷坐车来一趟,想必累了,还是和我去吃口茶歇歇。”
赖嬷嬷摆手道:“罢了,姑娘快去忙,我这就出去了。”
琥珀只得道:“那嬷嬷慢些走。玻璃——你来送送嬷嬷!”
林棠见赖嬷嬷真要走了,心里叹一声,把包袱往地上一放,利落给赖嬷嬷磕了个头:“嬷嬷。”
磕吧,磕,这都是为了给荣国公府留个好印象。这里的人磕头都成习惯了,她这是入乡随俗。
果然,赖嬷嬷十分欣慰,琥珀眼中也有赞赏之色。
彩兰觑着赖嬷嬷的神色,忙把林棠扶起来。赖嬷嬷道:“你在这里好生服侍老太太。”
赖嬷嬷走了,琥珀帮林棠把包袱捡起来,拍了拍土,放到林棠手里,道:“你跟我来。”
“我先大概和你说说咱们院儿里的规矩。”
一面沿着抄手游廊往后院走,琥珀一面和林棠说:“你从前在赖嬷嬷身边服侍,应对咱们府上也知道些。咱们西府和那边东府都是国公府,老太太是国公夫人,也是两府上辈分最高的主子。所以咱们院儿里的规矩大。你虽然在赖嬷嬷那里能进屋侍候,但在咱们院儿里,还是得重新学规矩,等学好了再说,知道吗?”
琥珀虽是一张圆脸,可严肃说话的时候也很有气势。
跳槽当然得新学现公司的规章制度,林棠抿嘴笑道:“多谢琥珀姐姐教我。”
“你倒是乖。”琥珀笑了,问,“你叫‘青梅’是不是?”
林棠不想说是赖尚荣取的这个名字,就只点头。
琥珀笑道:“你既来了,名字也该新取,等老太太有空再说。我先和你说规矩。”
“府里的下人共分三等,老太太身边儿按例是八个一等丫头,八个二等丫头贴身服侍,十六个三等丫头、十六个三等婆子做粗使。你年纪小,又是才来,先同我学规矩,暂给你按三等的例算,等你服侍长了,自然有提拔你的。”
林棠心里一算,光是贾母名下的丫头婆子就有四十八个人,这还不算赖嬷嬷等告老或者做管家的管事嬷嬷们。
出了贾母的正房大院,来到前边三间厅的院子,东西都是厢耳。
继续往前走,一路有数个丫头婆子和琥珀问好。
一个婆子问:“这就是赖嬷嬷送给老太太的小丫头?生得真好模样!我看她倒和林姑娘有几分像。”
前边儿问好的人,琥珀都一一笑应了,独有这个婆子,琥珀微沉了脸说她:“林姑娘病着,老太太正忧心,你倒拿林姑娘说长说短?”
那婆子忙低头:“是我一时昏了头,姑娘莫怪罪。”
林棠看那婆子这样,也干脆更低了头。
琥珀笑道:“你别怕,我是说她,不是说你。”
说话间,两人行到一间耳房处。琥珀推门进去,把林棠的包袱放在炕上,笑说:“这就是你的屋子。你把东西放了,先坐,听我给你说。”
这是个比林棠在赖家住的屋子长宽都大上几尺的耳房。仍靠北墙是炕,东西摆设也和赖家那屋子差不多,但家具一看便比赖家下房的好上不少。
地上铺着青砖,靠墙一溜矮柜,连妆台、绣凳都有雕花,虽非红木,也是桦木、松木等木头打的,屋子正中还放得开一张小圆桌,旁边三把椅子,椅子上都搭着半旧的青绸椅袱。
果然是国公府,连三等丫头住的屋子都是这样?
林棠看了这屋子不免愣神。
琥珀笑道:“方才说的林姑娘身边有两个二等丫头,一个叫紫鹃,是老太太给林姑娘的,夜里给林姑娘值夜,她虽东西都在这里,却不在这屋里睡。另一个叫雪雁,是林姑娘从南边带来的丫头,今年十一岁,只比你大一岁。因她总说夜间一个人睡怕,正巧儿你又来了,所以安排你住在这里,晚上也好有个伴儿。你们两个年岁差不多,应也能合得来。”(注1)
林棠就势问:“姐姐,这位林姑娘是……”
琥珀便和林棠说林姑娘是何人,又说如今家里姑娘们和宝玉都在贾母这里住着,哪个姑娘是哪一房的人,姑娘们身边都是两个二等丫头,四位教养嬷嬷还有五六个粗使丫头服侍,独有宝玉是四个大丫头,八个小丫头。光说这些就是一两刻钟。
见圆桌上摆着茶壶茶杯,林棠试着提壶。茶壶有些分量,触手还是温的,她倒了一杯水,递到琥珀面前。
杯中的水七八分满,放茶杯的手虽小却稳,水面几乎不晃。琥珀端起茶杯喝口水润喉,第二次夸了林棠:“怪不得老太太和赖嬷嬷都喜欢你呢。”
林棠羞涩一笑。